飘天文学 > 沧海楼 >第四十三章:长梭惊鱼水,短箭引鹄天
    每逢文王讲礼仪,却遇桀纣动刀兵。

    既然已是多说无益,那便索性不再废话,殷白原大手一挥,十万铁骑发声喊拉开阵仗。

    三千鼓乐骑士纷纷后退,百余狼牙铁卫隐于阵中。苍狼国所属骑军皆后撤半箭之遥,另有两支骑军自左右两翼掩至阵前,腾腾杀气刹那间充盈于半空,战事只在须臾间便要一触待发。

    司马嘉齐抬眼望去,这两支骑军皆是初次相逢。

    前几日厮杀正酣的“老朋友”,铁狼军、飞熊国这两支铁骑,此刻正勒马按兵于老可汗左右,也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左翼这支骑军约有三千人。当先挑起一杆三丈余长的青色纛旗,旗角下垂悬着一条青鬃马尾,随着北风与碎雪飞扬猎猎,与旗幡上刺着的那匹深青战马交杂一处,仿佛下一刻便会扬蹄摆尾跃下当空。

    “他们是北境十国之一,野马川。”

    说话之人正是戈北,皆因他从小生长于北境雪原,对北境诸国的形势格局亦皆了然于胸。

    司马嘉齐抚髯说道:“既然如此,旗角下之人必是拓跋罕了。”

    林森皱眉接道:“我听说拓跋罕以文治闻名于北境,其言语措辞、行为礼节、饮食风俗与另外九国大不相同,却不曾听说他们也是能征惯战之辈”

    戈北说道:“他们确实不擅骑战,但却精通步战。这一点同样与另外九国大不相同。”

    野马川上下通礼仪,擅耕织,识文字,比之北境倒是更接近中原部族,国主拓跋罕更是推汉化之策,兴教化之德,实在是蛮荒诸部当中的异类。

    但就是这样一支异类士卒,眼下似乎是对付坚城雄关的不二人选。

    只见他们前行几步纷纷下马,各自从马鞍桥边摘下一面上窄下宽的马面盾牌,腰间抽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雪亮钢刀“哗啦”一声列开一座鱼鳞阵。

    林森看了说道:“同是鱼鳞阵,倒比铁狼军前日所列严整得多。”

    司马嘉齐也说道:“殷雪龙那座鱼鳞阵大抵是临时起意,总归缺乏些演练配合,故此阵前外强而中干,稍一接触便知底细。野马川今日这座阵却仿佛浑然一体。到底是不可小觑。”

    几乎在野马川挑起纛旗的同时,另一杆三丈余长的旗帜也于右翼凌空招展。倒三角旗幡左金右银,正中分界处绣着一座青魖魖的山岗。旗角下同样有三千铁骑,同样是前行几步各自下马,左手擎弓右手执箭涌进身前阵中,如同流水渗入磐石般顺遂自然。这座鱼鳞阵便再无半点破绽可寻。

    戈北又开口说道:“这支骑军也是北境十国之一金银岗,人称其为金弓银箭乱石岗,全国上下无论长幼,皆为一等一的神射手,论及整个北境也无人能出其右。”

    卢小云握紧手中的刀柄,心中暗自敲打算盘。

    不知这些冠绝北境的神射手,与自己“芦花港”名震中原的硬弓与长矢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厉害些

    可时间容不得他们多想,野马川与金银岗的六千军士已汇成一股钢铁洪流,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关城靠拢。阳光如箭矢刺破乌云,一片刀锋与箭芒倒映出刺目的光,整座鱼鳞阵如同一面闪烁不定的铜镜,竟使城上守军一时侧目难以直视。

    司马嘉齐眯眼说道:“竟连天气也做鬼作祟,这片光华来得好生突兀。”

    沈东流桃花眼敏锐,他已看出这片光华背后的奥妙,便说道:“若只是寻常刀锋,倒也生不起这片险峻光华,只是野马川手中盾牌颇有几分玄机,那两只马目好生厉害。”

    众人搭手觑眼望去,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望不清,他们的目力到底没有沈东流那般锐利。

    司马嘉齐大手一挥,肃然说道:“且莫论这片光华来自何处,诸将听令”

    城头诸将皆抱拳应道:“末将在”

    司马嘉齐说道:“各依调遣分头守御,务必小心谨慎。卢小云何在”

    卢小云连忙上前应道:“末将在此”

    司马嘉齐望了他一眼说道:“吾知你箭法精妙,石望山又仍在养伤,双车弩阵便暂由你来统辖,务必莫要堕了我军锐气。”

    卢小云心中暗喜,答道:“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只听“哗啦”一声,麻绳与油布骤然掀开,那一架横长丈余的铁木弩机便再次出现于战场。

    军令既已传下,镇远关便如同一架精密的机械飞速运转。前几日关前激战虽令这些军卒身心疲倦,却也令他们逐渐形成稳定的肌肉意识,因此行动起来倒是颇为灵便轻捷。

    卢小云转眼一打量这架弩车,车上巨弩的弩臂长有丈余,前后共有两张铁木弩弓,弩弦为铁筋混杂鹿皮拧成,非绞盘与铁索而不能将其拽开分毫。弩槽上搭着两支矛矢,矢长八尺如同镔铁枪矛,矢锋深沉锐利、内敛隐光,仿佛只是一截寻常铁杆罢了。

    但卢小云却一眼便知此弩之厉害。

    想要拉开这副弩弦射出矛矢,需得十名身强力壮的悍勇军卒同时推动绞盘,一箭射出可远至三百步,虽然精度不能保证万一,但力度却也是无可估量。

    铁狼军团初至关前时,石望山曾指挥军卒施放一箭。只是下令地早了些许,因此那一箭并未射中目标。但石望山不曾做到之事,卢小云却未必不能做到,这架弩机的尺寸、分量与结构已尽在他心中他已有十足把握。

    鱼鳞阵已前行三十步。

    这座鱼鳞阵虽看似行动迟缓,可每走一步都有十分威势。三十步踏出以后,六千军士就浑如一条首尾俱全、翻鳍奓鳞的游鱼,从远处望去再无半分破绽可言,仿佛快刀劈过也只会顺着滑腻的鱼鳞偏向一旁,令人虽手持利刃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别人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卢小云却早已觑准了这座阵势的软肋。一连串简短又急促的命令自他口中珠打玉盘般蹦出;十余名守军扳弩机、扯弓弦,深沉锐利的矛矢就如同一条伺机待发的怪蟒,随时准备弹射而出扑食游鱼。

    就在卢小云不断下令时,鱼鳞阵又已前行十余步。

    时机已到

    卢小云只一抬手,大喝一声:“放箭”

    “呼”一声沉重压耳的呼啸声凌空炸响,如同彤云深处响起一道惊天炸雷。

    只是转瞬之间,这支八尺余长的矛矢已离弦而出。

    拓拔罕瞳孔猛地一缩,连忙大喊道:“架盾快快架盾”

    野马川军卒只来得及将马面盾牌高高举起,那支挟挂风声的八尺矛矢便已呼啸而来。拓跋罕这一声大喊过后,森冷箭锋也已贯至近前,耳中只听“噗”的一声。

    这支矛矢不偏不倚,锋刃正射落拓跋罕头顶盔缨,而去势犹未有半分停碍。越过野马川国主拓跋罕,又直挺挺地贯穿三名军卒的血肉之躯,才堪堪扎入荒雪乱草中仍有半截箭锋陷入泥土中,这三名军卒竟就如糖葫芦般挑在半空中。

    “哗”六千军卒惶然失措,鱼鳞阵眼看就有阵脚慌乱之势。

    拓跋罕更是心中吃惊,自己下马提刀隐于阵中“鱼鳃”处此处正是鱼鳞阵的要害所在又距离城头数百步之遥,这一箭竟有这般惊人的准头。究竟是事出凑巧还是有的放矢

    “好箭法芦花港果真名不虚传”司马嘉齐一拳震碎垛口积雪,慨然喝道。

    卢小云轻抿着嘴唇,那股子得意劲儿似有若无地被他含在口中,说道:“蛇打七寸,鱼钩两鳃。这鱼鳞阵的主将便在鱼鳃处,方才一箭将其射杀,此阵当不攻而自破。”

    话音刚落,只听阵中发一声喊:“休要惊慌,结阵前行”

    此处毕竟是杀人战场,任何惊慌的情绪都只会转眼即逝。拓跋罕更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见那支插于身后的弩矢长逾枪矛、粗如儿臂,便知这架弩机短时内再难引发第二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连忙催促军卒继续前行。

    卢小云脸色霎时转白,方才那股子萦绕口中的得意劲儿,此刻已尽吞入腹中。

    原本以为这一箭已将阵中主将射杀,却不想这阵势只是片刻慌乱,便又井井有序地向着关城杀来。刚刚那一声喝喊底气十足,分明连一点儿皮肉伤都不曾受得。自己才刚夸下的海口,便已是化作泡影了。

    倒是司马嘉齐不以为意,奋然低喝一声:“诸将,准备厮杀”他心里最是清楚,此战决非一刀一箭便可了结。

    这一声低喝似将卢小云惊醒,一片被风卷起的碎雪落在他的鼻尖。他只觉得激灵灵浑身冷战,连忙下令手下军卒继续扳弩机,扯弓弦,填长矢,调望山,准备伺机再施放第二支矛矢。自己则由背后摘弓取箭。

    左手紧握铁胎,右手轻拈雕翎。

    骨节苍白而突兀。

    卢小云深吸一口气,双眼已是觑定拓跋罕。

    他自是不识拓跋罕为何人,只知此人定是鱼鳞阵主将。若能将其一箭击杀,此阵当是不攻自破。

    两百步,来势汹汹。

    近些。再近些罢。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