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沧海楼 >第四十四章:信步越天壁,谈笑御强敌
    一百八十步

    卢小云双眼一冷,左手已擎起长弓,右手搭箭扯弓弦弓开如满月。他已觑准拓跋罕的身影,那个方才一声喝喊便止住军阵混乱的将领,此刻正持刀架盾混杂在军卒之中。

    杀了他,敌军刚刚平息的气息便会再次混乱,更可能如同蛇无头、鸟无翅,再不能掀起半点风浪。

    以寡击众,也只能兵出奇计了。

    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松,“嗖”箭去似流星。

    卢小云对这一箭有着十足的把握。

    “信心”是每一个神射手所必须具备的品质。

    即使此前已经连空十箭、百箭,神射手的信心也足以驱使他们射出下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飞箭更快。

    只是眨眼功夫,箭镞已到拓跋罕面前。卢小云眼前一亮。

    下一刻,这支三棱透甲箭镞从咽喉射入,自后颈穿出。

    血花飞溅,拓跋罕未有半点挣扎,双眸便是刹那间灰暗了下来。“扑通”一声,野马川国主的尸首栽倒于雪地上,红色的血刺目,顺着箭杆缓缓浸润了白色的雪。这一切都只是发生于转瞬之间,就像一支银针坠入大海般悄无声息。

    耳边只听“轰”的一声,三千余野马川军卒已是乱作一团。

    “银针”所蕴藏的能量,远不止银针本身那般纤细渺小。

    鱼鳞阵中可不止三千野马川刀盾手,还有金银岗的三千长弓手亦阵列其中。只是他们尚还一箭未放,阵中双主将之一便已横遭暗算,常言道“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主将骤然暴毙于疆场,军卒人等又岂能不肝胆俱裂

    一把弓梢高高举起。

    金银岗国主名叫“穿云雕”金银浮陀,此刻正指挥着麾下长弓手,藏身在马面盾阵之后缓缓前行。忽见拓跋罕被城头一支冷箭穿喉身亡,这座鱼鳞阵顷刻间就有烟消云散之势。

    危急之中只听他大喊一声:“金银岗所属放箭”

    三千长弓手抬弓,抽箭,引弦,撒手,一气呵成。

    一蓬箭雨如蝗,半空中仿佛有片刻阴沉昏暗,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又尖锐的嗡鸣声。金银岗的箭镞内藏中空,箭锋两翼各有一处孔洞,施放时于空中惊起一道刺耳的鸣叫与寻常弓矢大不相同名曰“鸣镝”,既可攻杀,又能示警,一箭倒有两用。

    可这蓬箭雨只是大半落在城墙前嗡鸣声重又归于一片沉寂一百八十步,对于绝大多数弓手而言,仍旧是一道遥望项背、难以企及的距离。

    但这蓬箭雨过后,鱼鳞军阵终究稳定了些许,弓弦拨动声、箭镞破空声将野马川军卒从恐慌拉回至现实。金银浮陀见势隼眸闪动,旋即又发一声厉喝:“野马川的儿郎们,可敢随我与拓拔国主报仇雪恨”

    “踏碎关城报仇雪恨”

    “踏碎关城报仇雪恨”

    “踏碎关城报仇雪恨”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方才已在崩溃边缘的军阵,竟又重新振作起十二分精神,北境军卒粗砺强横,昂扬与颓唐只在心中一口血气。金银浮陀一句简单的厉喝令这些军卒从噩梦中惊醒。伍长、什长、百长、千长等头目鼓噪着规束手下军卒,阵势又渐渐变得齐整起来。

    司马嘉齐远在城头,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出言赞道:“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此人必是北境成名宿将,不可轻视小云。”

    卢小云忙抱拳施礼,应道:“末将在此。”

    司马嘉齐自身后拽过自己的长弓硬矢,笑着说道:“敌酋虽死,敌阵却不乱,其中必有高人维持,你可能寻出此人是谁”

    卢小云抬手一指,说道:“三列盾阵之后,额插雕翎、鹰鼻隼目者必是此人。”

    司马嘉齐朗声笑道:“果然好目力小云,可敢与某比试一番”

    卢小云慨然应道:“有何不敢但凭将令”

    司马嘉齐说道:“你我各引一弓,各发一箭,且看谁能于百步之外射杀此人”

    卢小云抱拳答道:“末将遵命,但要将军先请。”

    司马嘉齐挑眉说道:“哦这却是何意”

    卢小云扬眉立目昂然说道:“若由末将先射,则一箭必中。将军这张弓便可收回囊中了。”

    司马嘉齐大笑道:“好某便先射”

    他正将右手搭到弓弦上,忽听敌阵中又传来一声“放箭”,紧接着一蓬箭雨劈空射来,这蓬箭雨可与之前不同。就在二人对话之时,鱼鳞阵又向前十余步距离已经接近一百六十步,是金银岗的射程之内了。

    司马嘉齐还未曾拉开弓弦,突然觉得背后凉嗖嗖一阵寒气,自腰间一直涌上脑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暴喝一声:“速速趴下小心敌箭”

    话音刚落,箭雨已至。

    鸣镝仿佛就在耳边引发,催命的笛声已在战场中响起。金银岗不愧骑射之名远播北境,这一蓬箭雨来得又快又狠,几乎瞬息之间便射倒城头几十名守军。

    司马嘉齐暗道侥幸,一支流矢方才与他擦脸而过,若非他躲得快,此刻左脸颊上应有一条翻皮露骨的血痕。他暂且按下心中惊慌,回身从廊柱上抽出那支流矢。

    箭杆上刻着两个小字:浮陀。

    “浮陀”

    “此箭当是出自金银岗国主,人称穿云雕的金银浮陀之手,此人曾在旷野中一箭射穿双雕,箭法如神,不可小觑。”

    说话之人正是戈北,他一手擎着镇远纛旗,一手倒提着镔铁掌,觑瞄那支鸣镝流矢冷冷说道。

    司马嘉齐不惊反笑,说道:“此人箭法只怕在我之上。”

    “嗖”

    又一支箭掠空射出。

    司马嘉齐看的清楚,这支箭是卢小云射出的,他正躲在一方青魖魖的城垛后,趁着敌军第一阵箭雨过后的空隙,起身抬手便是一箭。

    一箭过后,城外传来一声轻轻的闷响。这一箭应是中了。

    司马嘉齐咬了咬牙,像卢小云这样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惜哉他麾下只有一位,此时也只能被城外箭雨压在城垛背后,丝毫不敢轻易抬头起身。第二蓬箭雨过后,司马嘉齐与卢小云几乎同时起身还射。

    随后城外传来先后两声轻轻的闷响。

    司马嘉齐嘿然笑道:“小云,某这一箭,也射中了。”

    卢小云也笑道:“以将军之膂力射术,即使在当年的芦花港亦可鳌里夺尊。”

    司马嘉齐大笑道:“今日且看谁杀敌更多”说罢自垛口处又是一箭射出,这支箭直挺挺插在盾牌上,声音要比方才生硬些许,而箭羽犹自轻轻颤抖。

    卢小云只觉得胸中一热,他被司马嘉齐这股困境中仍旧谈笑自若的气度所折服,望着总兵那双冒火的眼眸,生与死置之身外的念头也只是刹那间便萦绕于脑海,他也大笑道:“将军再看我这一箭”

    随着六千鱼鳞阵愈行愈近,金银岗的箭雨也愈发密集,城头想要寻隙还射已是难上加难了,只有七座角楼内的两百余名长弓手不断射出箭矢,斩获却是如同九牛一毛。

    眼看着临近城墙,金银浮陀又挥下一道军令,三千弓手分为三组,以千人为一组轮番向城头射击,一时间箭雨如潮再无半点缝隙。而第一排刀盾手架起盾阵,后排军卒连忙趁机清理鹿角、填埋壕堑,整支军阵正有条不紊地向城墙迫近。

    金银浮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野马川拓跋罕已死,他麾下的三千精锐刀盾手却没有藉此一哄而散,反而在自己的号令下井井有条。此次若能打破关城,挥师南下,中原多的是城池关隘,少的是平原旷野,攻城略地则鱼鳞阵大有用武之处,少不得要将这座阵势全数拨到自己麾下,到那时自己手握两力,定可凌驾于其余九国之上了。

    只是苍狼国犹在北境,他们可是一头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想到十八年前殷白原那对冰冷的眸子,金银浮陀的额头在天寒地冻间冒出一层冷汗十八年了,当年交织在弯刀与铁蹄下的恐惧还一直盘旋在他的心头。有殷白原坐镇北境一天,自己还是不要生起异心的好。

    兵临城下。

    眼前就是镇远关墙,青魆魆的城砖上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霜。金银浮陀长出一口气,两百余步的距离仿佛走了一生,此刻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喊一声:“诸军散开,架天梯”

    几乎是与此同时,城上传来一声急促的嘶吼:“滚木礌石”

    “散开快散开”

    城头守军被箭雨压制了许久,早就各自按捺不住了,镶满铁钉的滚木与磨盘大小的礌石恶狠狠砸落,夹杂着方才胸中的恶气也一并砸出体外。

    刀盾手并没有半分慌张,他们纷纷单膝跪地,把粗壮的身躯牢牢扎根于乱雪中。手中宽阔的马面盾牌斜举过头顶,为的是尽可能卸去木石狂暴的冲击力。三千长弓手各自躲在盾牌之下,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桩物件。

    城上看不见的是,这桩物件是一段“工”字形的竹筒是北境也罕见的雪竹,坚韧而又粗糙。

    六千鱼鳞阵虽然散开,彼此之间却所距不远,即使滚木礌石呼啸着坠落,不断带走刀盾手的生命,长弓手也依然面不改色,“工”字形的竹筒首尾相接,片刻之间便接成三架长龙般的竹梯。

    金银浮陀热血沸然,长啸一声:“架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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