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良妻晚成 >第十八章 下棋
    “我家呢,曾经倒是大富大贵过,但后来因为我父亲没娶对人,便将我家祸害落寞了。”挽月说着,看了眼蒋老爷,“我亲生母亲早逝,我父亲便又当爹又当娘的,五岁之前我是很享福的,可是自从我继母过门以后,我父亲就变了,他时常与继母打架,下手都特别狠,我继母生的很美,那时的我虽然害怕,但是都会拼命护着她,我甚至觉得我父亲是坏人……后来我姑姑告诉我,父亲和她动手是因为,她对我不好。但是我当时小,并没觉得不吃饭或者罚站就是对我不好……后来她对待我的方式变了,经常课业没有学完就罚我不许吃饭,或者说我不听话就用柳条抽我,我小时候想不到那是苛刻,长大才觉得她以前多不喜欢我。”

    蒋老爷倒吸了一口气,满目不喜:“那你继母也太猖狂了,你爹也管不了吗?”

    “后几年我继母生了个弟弟,再加之她十分能闹,我爹也就习惯了,不管了。您说,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妻子您舍哪边?当然是舍女儿了,他这位妻子原本就是看重钱财,才嫁进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生意不断赔钱,我继母又喜奢,硬是逼着我父亲换大宅子,还换了宝顶车马,我父亲为了养她资金链断裂。我那继母便觉得自己嫁亏了,嫌弃我爹没本事,终日的拿我出气,还替她自己不值。您说,您是我爹的话,您选谁?那边是时刻想着和离的爱妻,而这边只是个女儿,毕竟女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

    蒋老爷哀叹一声不说话,挽月便又继续。

    “我爹是真的很爱我继母,除了因为欺负我动手之外,对我继母还是很疼爱的,花钱从不手软,但后来还是家道中落,慢慢没了年轻时候的气势,很多事情即便知道,也有心无力了。我有时候也恨我父亲,可是看着他疲惫的哀叹和苍老的容颜,也可怜他,怪谁呢……”

    说到这里,闻挽月忍不住叹息,父亲之前很要强,可人到中年往往想要平静的生活,性子也温和不少,为了家庭便常常迁就着妻子,可后来呢?得来的还是得寸进尺,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她知道自己亲爹不容易,算得上是举步艰难,所以更多时候也不愿意让他为难,就宁愿自己受些苦。

    蒋老爷蹙眉:“没有想到你竟过得这样不容易,我本以为你这般活泼的性子,该是家庭和睦,幼年幸福。”

    挽月说开了,闻言哼了一声:“只不过是经历了社会,见惯了事故,长大了也想通了,况且便是她再不喜欢我,也不能随意欺负我了。她是见我如今能挣钱了,性子也慢慢好转过来,有些时候对我的疼爱倒真像一位亲娘才有的架势。这些话,如果今日没和您说,那些悲惨往事,我怕是快忘了……”

    挽月说着忽然笑起来,如沐春风却也令人心疼,“其实啊,这父母对孩子是很重要的,我一直觉得自己疗愈的非常好,觉得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可是您有所不知,今日今时……我在夜里入睡还必须掌灯而眠,因为一旦熄灯,我就会感觉的无尽的恐惧和慌乱,我惧怕黑夜的哭泣、惧怕黑黑的柴火房、惧怕黑夜中的饥饿……一旦熄灯一种无尽的不安全感就会将我包围,不掌灯我便只有失眠整夜……我真的害怕小时候,明明在睡梦中,继母却深夜闯入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背女则,唉,当真是难受得很。”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蒋老爷悄悄抹了把眼角,他忽然觉得,挽月的身世和自家儿子有那么些相似,他记得薛婉没有过门前,自己和蝶儿带着半大点的蒋忠榕,还有母亲和父亲,府里经常是欢声笑语,那时候小钟榕是多么依赖自己呀,父子俩之间是搂着睡,抱着起,连吃饭都是自己亲自喂。

    那时候,他真是把蒋忠榕当作手心里的明珠宠着。

    后来呢?后来薛婉入门,他把给蒋忠榕的疼爱给了薛婉一半,再后来,蝶儿害得薛婉生气,产下蒋笑笑时差些大出血而死,便对她愧疚得令她越来越放纵。

    放纵到听下人说,薛婉如何虐待蒋忠榕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不严重,便装作不知道。

    蒋老爷常常心想;男儿当自强,小风小浪的磨难不算什么,他也希望儿子能自立,能承受,只是爱错了方式。

    渐渐地自己也如挽月他爹一样,忘记了或者说是习惯了,那个女人欺负自己的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蒋忠榕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的生母蝶娘,也曾是自己爱着的女人。

    在听完挽月的遭遇后,蒋老爷突然觉得,她的继母就好像薛婉,她爹就好像不闻不问的自己一样。

    那蒋忠榕,是否也如挽月那样,夜半心惊,必须掌灯而眠?

    想到这里,蒋老爷心里泛起丝丝心疼,如同蚕茧一般,慢慢的将他的心包围起来。

    “老爷。”挽月唤了两声无果,便伸手用力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老爷!”

    蒋老爷慢慢眨了下眼,似乎才回神:“嗯!我在听。”

    挽月坐直了身子,又道:“那会老爷问我愿不愿意来,其实我没必要来,在外头我也照样能衣食无忧,您也知道我在玉罗阁混的也还可以,像咱这种没娘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得靠自己……可是。”她说着深深地低下头,睫毛扑簌不已,“可是从前,我曾随掌柜的来您府上给主母送绒花簪子,我看到小榕被主母按到水缸里,下人全都看着,看着自家的少爷挨欺负,那样对他……要是我,肯定会拼命和她打架,就算我爹骂我,我也要打她!可是小榕根本不会还手,那么伶俐的孩子,被您的妻子欺负怕了……所以我想保护小榕,我想保护曾经的我,您一问我,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保护小榕?”

    “对,您不觉得,小榕的身世跟我很像吗?我们是朋友,在我落难的时候,他也帮过我,常常给我家送吃的,就算是自己舍不得吃的桃花糕,也要留给我吃,我们既有挚友情义,也是落难兄弟,他对我掏心窝子,我也该对他肝胆相照。”

    蒋老爷上唇碰了下下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倏地一笑:“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原来在这给我这个老爷子上课呢,怎的?为小榕打抱不平啊?”

    “没有没有。”挽月连忙否认:“我怎么敢给老爷说道呢,不过是讲自己的遭遇罢了,言多了,还请老爷责罚。”

    蒋老爷挥挥手十分大度:“话是我问的,棋也是我让你下的,责罚你不是显得我很不近人情,以后谁还敢与我下棋,不过你的一席话,确实让我受益匪浅,小榕能够结识你,我真心为他高兴。”

    最后一句话是对她的高度认同,不禁让她心里一动,起身作揖:“谢老爷。”

    “不必多礼,这天也不早,海棠花瓣落一地,该找人清扫了。”蒋老爷说着,缓缓起身:“我也该回去投食了。”

    挽月一愣,随即才想起蒋老爷养了一只鹦鹉。

    然后俏皮的笑道:“那老爷下次还想下棋,差人知一声,挽月便来了。”

    蒋老爷指了指她,收回手走了,眼底的笑意却满得要溢出来。

    挽月本来还笑着,一看他慈父般宠溺的笑意,便想到自己那许久没见的爹,当即就笑不出来,兴致怏怏的回神收棋去了。

    等她收完棋子,遥听远处松山寺的古钟响了三下,该是酉时,正是听花落闲敲子的好时候。

    蒋忠榕也是如此想,本打算出门找失踪一下午的挽月来陪自己玩,没料到小厮快了一步,进珑书院的大门先唤道:“大少爷,老爷找您过去。”

    “书房?”

    “闲云阁。”

    闲云阁是观赏月亮的好地方,一般蒋忠榕从来不去,去也不会和蒋老爷去,更别提这次是蒋老爷主动邀请他去,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开始猜测这要他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跟着小厮过去的途中,正好遇到回来的挽月,挽月一听他这么说,意味深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快去吧。”

    蒋忠榕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总觉得你笑意猥琐,没什么好事。”

    挽月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同我去。”

    “去就去。”

    只是挽月去了,底下的小厮却拦住她,说父子俩要说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蒋忠榕只好自己爬上闲云阁,坐下后往下一望,发现挽月正抓耳挠腮的,大抵是在赶早春的蚊虫。

    “在看什么?”蒋老爷忽然发声问。

    蒋忠榕却猛收神,低声道:“回父亲,没什么。”

    蒋老爷却因为他的动作和话语,像忽然被根针刺痛,痛得他心猛然一沉,无比心疼起来。

    什么时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拘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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