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本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或者说,不仅没有惩罚,反而是嘉奖!

    西蒙斯关禁闭没有任何疑虑,据说在确定伤势不严重——没有性命之忧对这个怪物来说都不算问题——就直接被丢进了小黑屋,将军甚至都懒得见他;梅格医生因为违规操作,念在救人心切,被罚写检讨,阐述整个事件并予以反思。

    而自认作为打伤西蒙斯的罪魁祸首,挟持医生进直升机送伤患去普卡隆利的始作俑者,怎么说受到的惩罚还要更严重点,反而因为“帮助战友”“协助医生”“合格操控飞行器”等行为,而受到了将军的口头表扬、审查官的物质鼓励——千叶拿着送过来的一大包袋鼠肉干,来自卡伦特长官老家的特产——就算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也慢慢、慢慢地瞪圆了。

    好样的,出乎意料了,堪底士。

    本层宿舍楼“楼长”、负责来转告这个决定的同事,面对刚刚醒来衣冠不整的千叶,眼睛压根就不敢乱瞄,他的眼神中除了局促跟害怕之外,竟然还有敬佩。

    狠人啊,她竟然干掉了西蒙斯!那个西蒙斯!

    而且还开直升机把西蒙斯送去普卡隆利做手术!

    强大又靠谱!还不记仇!

    这样的人在堪底士也是稀奇物种啊!

    千叶这一觉睡到中午,直接错过了早上的出操,楼长走后,她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叼着块袋鼠干慢悠悠去食堂吃饭,堪底士夏季毒辣的烈日当头,晒得人十分烦躁。

    食堂很闹腾,人们似乎在庆祝什么,各种无意义的吼叫、欢呼、大声说话,杂糅成一股气浪,即使开足了冷气都被这股子喧嚣压得不那么舒服,千叶血管中涌动的躁乱更强烈了——更别提看到她的时候,全场如昨天一样潮水般陷入沉静,但紧接着就是更热烈的欢呼!

    一个膀大腰圆的北国大汉甚至站到了桌子上,高举拳头大喊“乌拉”!

    然后全场都开始对着她大喊“乌拉——”!

    浩荡的声音震动食堂,再加把力好像能把屋顶都给掀翻。

    所有人都是一副“只要你打倒了西蒙斯,我们就是朋友”的表情。

    餐台后的厨师恨不得把她的餐盘堆成山:“听说你废掉了西蒙斯?”

    有人殷勤地接过她的餐盘,帮她送到餐桌边:“你真的把西蒙斯打趴下了?”

    四面八方都是送给她的苹果:“你还亲自开直升机送他去做手术?”

    一群汉子肩搭肩排排站地在她面前唱歌:“哦哦哦我们的女神!~哦哦哦她打倒了魔鬼!~”

    欢天喜地,群魔乱舞。

    千叶抓着刀叉,额上青筋暴露,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闭嘴!滚!!!”

    人群嘻嘻哈哈迅速作鸟兽散。

    千叶扒拉过桌子上放的公共菜盘,把自己盘子里的肉一股脑倒进去,然后艰难地扒拉出淋了辣酱的烤鸡胸肉,以及那份跟蘑菇酱混在一起的鹅肝,再配点鳕鱼沙拉,总算是能吃一顿正常的饭。

    狂欢的人还在举杯庆祝,堪底士不供应酒类,连饮料都有限,这群混蛋只能拿浓汤当酒,但气氛到位,喝什么都无所谓了。

    鬼知道那混蛋在堪底士做了什么,以至于他吃瘪的事实竟然此等大快人心。

    昨个儿千叶挑翻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男性尊严强烈受损,还指望着西蒙斯翻盘;今天一来,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就转换了立场,对她摇旗助威,对西蒙斯幸灾乐祸。

    显然看西蒙斯倒霉是比尊严更重要的事。

    她面无表情地啃了口苹果,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有趣了。

    *

    吃完饭她又去医务室。

    梅格医生来开门,看到她,忽然变得十分虚弱的样子,甚至要扶着门框才能支撑住身体。

    “你、你又来了……”

    但实际上他已经猜到千叶的来意——别说西蒙斯已经废了,她即便是仍站着,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

    做好了认命的心理建设,他慢吞吞搓了搓手,先把理疗的仪器开起来,叹气道:“其实这些外伤昨天就处理效果更好,现在淤血已经蓄积很深,肌肉拉伤更严重,修复起来要吃的苦头更多。”

    车轮战本来就消耗极大,跟西蒙斯在浴室前打的一架更疯,就算没断胳膊短腿伤内脏,对她的身体负荷也不可谓不大,要不是西蒙斯受伤必须动手术,怕他小命真玩完,她也不想忍耐酸痛驾驶直升机。

    那一觉可以不睡,但当时她的精神已经绷到极限了,必须陷入深度睡眠松缓自己的理智,优先要处理自己精神状态,结果一觉起来,全身上下又酸又累,别说淤积在肌肉中的乌青了,胳膊跟腿都难抬起来。

    她的意志力强悍,能忍着行动自如,却不代表她不难受。

    唯一的好处就是精神意外清爽,好像连负面情绪都疲惫起来,不乐意找存在感了。

    医生虽然是内科医生,但在堪底士,感冒发烧少,扭伤摔伤多,就算是个内科也被逼成半个外科了。

    梅格医生一边等医疗仪运行一个疗程,一边奋笔疾书自己的检讨——要手写,将军总有一些稀奇古怪又叫人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等到放下笔,先检查她肌肉拉伤的程度,结果发现竟然问题不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格斗专家保护自己的方式这么优秀的吗!”

    就算是专职格斗的教官,也经常出问题,需要蹲点做理疗,学员中光是训练都把自己搞废的比比皆是,大多数就算是精英人物到了堪底士,也难免跟不上这里的训练强度,平时也就西蒙斯少遇见一点。

    所以说不愧这两个能打得旗鼓相当,他们对格斗肯定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对于自己的身体更是有着绝对的操控能力,能发挥最强大的力量,能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伤害,如怪物一般的存在。

    既然拉伤不多,更多的就是淤青,他就直接抹药油开始按摩。

    见多了鬼哭狼嚎的患者,再硬实的大汉也无法在这种程度的力道下保持镇定,但现在这具一声不吭的身体恍会让医生觉得自己的力道其实也没那么大……

    如果说西蒙斯不打麻药开刀,是因为他的身体对麻药抵抗太强,他又有足够顽强的意志扛下疼痛,那么这女人也确实值得敬佩,这两人对自己完全是一应的残酷啊。

    所以说这就是强大的密码?

    医生搓着手上的药膏,艰难地推揉着千叶皮下的血瘀,经过一夜的酝酿,它们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以至于就算是按到某些比较敏感的部位,医生也提不起任何心猿意马——开玩笑,这个是能干掉西蒙斯的女武神,他活腻了么敢起不良念头。

    但是八卦之心是忍不了的:“你晚上真的还要去比枪?”

    他可是知道她跟人挑衅的事——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地庆幸,医务室这一块有自己的洗手室兼浴室实在是太正确不过的决定了,需要轮值夜班所以连带着在旁边安装了休息室也不见得有多不人道,因为跟战友们的生活脱节才是再恰当不过的保命之法啊。

    ……至少医生们就没被西蒙斯打过。

    千叶闭着眼睛没动静,听到问话还是开了口:“去。”

    梅格医生心下一叹,再看上去没反应,却还是痛的,这道声腔微微沙哑,倒是能听出明显的压抑感。

    “我觉得不妨先缓一缓,”医生说,“就算你硬扛着打完这仗,过后受的苦头只会更多……我算是知道,你跟西蒙斯这类人,一旦决定去做的事必然就要做到最好,绝不能忍受自己屈居忍下,但这真的没必要啊。第一天打的牌面就这么漂亮,堪底士现在已经很服你了。”

    千叶嗤笑了一下:“男人的劣根性,是那么容易被压住的吗?”

    她慢慢说道:“正因为第一天打了好牌,所以第二天、第三天也要继续是他人够不到的好牌——不打到痛了,打到跪了,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惹?”

    “这么有自信?”医生还挺讶异,“堪底士可是人均神枪手!就算是要玩炮弹,都有一大批好手!”

    她平静道:“但他们都不是军械专家。”

    “什么?!”医生大惊,“军、军械、专家?”

    他下意识看了眼她的眼神,瞬间被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黑色的眼瞳危险得无以复加,似乎沉淀着某种极为深谧的东西,又像是涌动着世间的大恐怖,梅格医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可以怎样来形容——就像“死亡”具现化于她的眼睛。

    多可怕啊。

    他以前总会怀疑,西蒙斯那样的存在实在不像人类,但现在,他又发现,堪底士又出现一个怪物。

    明明该是畏惧的,但他竟然不自觉地产生一抹羡慕:“强大一定是种很美好的体验吧。”

    美好吗?

    千叶躺在那儿,竟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强大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而且它通常与阴影一道存在。

    她有着过人的身体素质,有着恐怖的成长空间,但谁就能够准确的断定,这不是“暴怒”这个身体缺陷赋予的呢?

    缺少了这一种极端情绪,她曾经所经历的无数段人生,怎么就没有哪一次,能将体质锤炼到现在这种地步?

    所以福祸相依,要控制身体中的恶龙,痛苦必然与她相伴随行。

    “除了变强,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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