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彤彤并没有在房间里呆多久,确定千叶的状态还可以,便匆匆离开忙去了——可以理解这整个庞大的势力上上下下都很忙碌,但唯有最顶上的那一环大多数时间皆为空白——她就这样的身体,也没人指望她能一直掌握全局。

    闻疆是很想跟上甄彤彤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但又不想放弃观察他们老大的机会,想想毕竟现在看着的是最重要的人,要是有什么机密,没有比在这个人身边更能掌握。

    他潜藏在暗中,发现恢复安静的房间中,她竟然恹恹地卧在枕衾间真心实意地开始发起呆来,一点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没忍住:“你不向你的下属透露我的存在吗?”

    千叶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在视野前方的角度没扫见异样,也毫无转头寻找的欲望,有气无力道:“有用吗?”

    其实闻疆也觉得没用。

    主要影子状态确实犯规,他也很少使用,并且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容易被同化之外的弱点在哪,这个圣遗物里界但通灵者们或许会千方百计试验出对付他的方法,但那毕竟需要时间。

    只是,防备他难道不是态度问题吗?

    因为没有用就放任他这样的威胁待在自己身边,而且她还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你不害怕?”影子回到了博物架下,一道黑缝发出细细的声音,“不怕我杀了你吗?”

    ……谁说不害怕?

    她都快怕死了。

    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压制那种自身受到威胁以至于过激的反应。

    就像敌人锋利的刀刃已经刺到了枕畔,这明明是她的地盘,她的领域,她的个人空间,现在却被他人统御,成为他人任意自如之地,她怎么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

    原本就极端怕死,“恐惧”的情绪浸润在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全部的思维之中,但凡通灵者存在一日,生命遭受威胁的恐惧就搅得她一日不得安宁,现在对她深富敌意的“影魔”竟然潜藏在身侧,即使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足够他拿她没办法,也无法遏制恐惧的蔓延。

    所以罗元必须死,他搞败了计划才导致她被影魔找上,他不死谁死?

    “你敢么?”千叶嗤笑,输人不输仗,“你敢杀我吗?”

    确实不敢。

    闻疆有脑子,正因为他带了脑子,所以知道这个人决不能动。

    他没搞清楚事情的因由,没掌握关键性的证据,他就拿她完全没办法。

    他再自恃强大,也要受到通灵协会的束缚,而政治肮脏透顶,玩手段的永远比玩力量的要心脏,这个女人背后的神秘力量在东洲拥有如此大的能量,在世界通灵联盟都具有极高地位,这就预示着她的依仗绝非等闲,闻疆也不敢试探这份依仗的重量。

    那就回到老问题。

    “你为什么不想要通灵者存在?”他问道。

    千叶看了眼阴影中张合的缝隙,头痛又开始使劲找存在感,她皱着眉,试图摁捺下神经不自觉的弹跳,压下涌上喉咙的一口浊气,以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通灵者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话倒是问得人一愣。

    已经存在的事物,就跟俗世的常态、自然的必然一样,哪有那么多好追根溯源的;探究其存在的意义,这种问题就跟探究人为什么是人的哲学命题一样,不切实际。

    闻疆心中冷笑:“你要我跟你说通灵者的历史?”

    她恹恹、缓缓、从牙缝间挤字:“论起这个,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

    茶壶的影子中张开了嘴巴,悄无声息的逼近造成一种压力:“逗我玩?”

    她本能地转移视线,看着新的地方出现的黑缝,视线很浅,又有些飘忽,因为不舒服,语声中辨别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僵硬古怪:“你看,蒸汽机的发明,人类进入蒸汽时代……发电机的出现,人类进入电气时代……计算机的革命,人类进入信息时代……”

    “文明总是朝前走的,客人。工具的进化,也是进化。那代表智慧,不断发展的人类的智慧。”

    说得话太多,喉咙干燥产生的痒意让她咳嗽起来,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而通灵者三千年的历史,又带来了什么?”

    “更多的贪婪,争斗,罪恶……”

    “就算通灵者消失,也无法给世界带来负面影响吧?”

    她扯动嘴角,似乎是在笑,而那眼神却是如此冰凉:“到底只是异类。”

    那不是进化,只是在异类的群体中的挣扎。

    通灵者的力量来源于圣遗物,全然由其赋予,而非自身演化而成。

    那是通灵者偷盗来的能力,是把人变为异类的东西。

    “如果,圣遗物,消失了呢?”

    她说不下去了,咳得厉害,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捂着胸口缓着气都无法压抑住身体中这波好像在横冲直撞的气流,她抓着扶手,伛偻着腰,脸庞胀得通红,内脏似乎被一只手给搅烂了,视野都是一圈圈黑色的晕光。

    她的话语却在闻疆这里激起了千丈巨浪。

    他从没有在这个角度思考过通灵者与圣遗物本身。

    眼前这个人,简直就差赤-裸裸地表现出自己的蔑视——你们的力量都非自体的进化,这力量是偷来的,是不属于你们的,随时都能随着圣遗物的消失而被剥夺!

    你们的存在毫无价值,反倒是世界的蛆虫,就算去除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若非影子形态本身就没有知觉,他这会儿就被几句话激起了一层冷汗。

    他在茶壶的阴影与茶杯的阴影间来回弹跳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这些话,但马上他就冷静下来了。

    等等,他被绕进去了!

    他为什么要去纠结这种哲学命题!

    无论如何,圣遗物与通灵者存在就是确定的事实,她不可能杀尽通灵者,也不可能毁灭所有圣遗物,那么她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就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病秧子无力的控诉而已!

    他不堪忍受这种愚弄,但是一抬头,就见到那个人闭着眼靠在榻上,脸色青红,嘴唇苍白,眉毛拧得极紧,痛苦的表情深刻得像是戴在脸上的面具——她看上去对外界都不存在反应,要不是胸腔起伏的幅度有点大,都能怀疑她就这么死去了。

    闻疆在阴影中静静注视着她。

    他缺少同理心,但这个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女人给人的感染力实在太强烈,即使并不会产生什么同情,也有那么瞬间的动容,这是一种对于生命本身的顽强而产生的肃然起敬。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