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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既白,一日晨始。

    热腾腾的炊烟之气飘得街上到处都是,有人挑着担子卖各式烧饼面点,也有路边的小摊推出炉子锅铲现场烹制吃食,青石路面从三三两两的人开始逐渐熙熙攘攘,早起的人们堆满了这些小吃的街道。

    一个极为普通的铺面上,式微独自坐在角落吃一碗馄饨。

    此地离得天义盟总坛极近,府邸中自是要美味珍馐奉美味珍馐,要市井小食给市井小食,无不如意,但他还是喜欢直接坐在这种平凡热闹的市井之中,究竟吃的是美味还是人情味,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候是馄饨,有时候汤包,有时候来点小面,没有特别喜好的,也一直兜兜转转换着口味罢了他的胃口并不大,或者说在他这个年纪、以他武者的身份,他的食量比别人真要少很多了。

    街道周围的小摊贩彼此心照不宣,经常来此地转悠的食客们也极有默契,也未将大公子喜欢这些平民吃食的风声传扬出去。

    摊贩们只是在他来的时候,多加点食料,多添点浇头,然后欢欢喜喜接过他付给的银钱供在案头罢了;食客们也只是冲着他点点头、笑一笑,然后同样收获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便充作一日的幸运。

    这日也是如此。

    大海碗中浓郁清透的骨头汤,绿幽幽的葱花,轻飘飘的虾皮,粉嫩的肉馅裹着薄如蝉翼的面皮,飘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式微才刚吃下小半碗,小桌子对面坐下一个人。

    几乎是在看到有人在这里坐下的刹那,四面八方的人都将视线投注过来,死死地钉在这个灰袍的人身上。

    式微身边没有护卫,在洛河城里他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爱钻这种小街巷小铺子的大多是熟客,要拼桌都默认不会往那个角落走,因此这会儿突遇陌生人,还是径直坐他对面的,瞬间周围一片静寂,所有人都蓄势待发、虎视眈眈。

    式微却并未感到有什么意外,只是慢吞吞放下了自己的勺子,平静道:“老板,再来一份。”

    掌勺老头儿应了一声,在沸腾的水里飘下一把馄饨,四面八方的目光又倏地收回,于是谈笑声、说话声、呼噜呼噜喝汤的声音,所有的人声尽数恢复,就好像方才的警惕与敌意从未存在过。

    任非凡静静坐在那里,垂着脑袋,微微佝着腰,并未抬头看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桌子一角。

    随后又盯着放在身前的一海碗清汤馄饨,闷不作声。

    面貌依然堪称俊挺,只是完全枯槁了的头发叫他更是自骨子里就散发着沧桑潦倒,灰色的袍子已经破烂不成形,没有任何挡风避寒的用途,也只是堪堪挂在身上。

    式微拿起勺子继续吃,平静得就像是遇到了最寻常的事。

    他吃完的时候,对面的人仍愣愣地盯着那只碗,一动未动。

    式微再次放下勺子,掏出手绢慢条斯理擦嘴,放了几枚钱在桌上就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走,只是立在桌子边这一站,任非凡才仿佛被提醒了一样,几乎是慌张地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这碗已经泡胀的馄饨,几口便将之硬生生塞进了喉咙,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式微停顿了一下,又掏出另一条手绢递过去,对方仍然是愣愣的,接过去后并没有擦拭自己沾到汤汁的的脸颊与头发,只是死死攒着那根素帕子,就仿佛抓着非常重要的东西一般。

    式微也不再管,转身往外走。

    任非凡无声无息地跟上他的脚步。

    喧杂的人声模模糊糊地弥漫在空中,带着柴火味道的香气扑面而来,早晨的阳光暖融融地映照在这片土地上,平凡又恬静,式微一边往前走一边习惯性催动惊影诀,存在感变得极其微弱,任非凡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安静得如同一蓬没有实体的灰雾。

    两人一行,这么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一直往前,行到洛水边。

    位置离得天义盟府邸已经很近,式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此处进行这一次谈话,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短暂的沉默,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但到底是开了口他转过身,面对那人如此说道:“我岁已满二十,也知你被魔帝困了足足十九载。”

    “世人皆敬称你为侠,但你非我之侠,也非不,不对。”式微停顿了一下,这么去剖析自己亲娘总觉得怪怪的,有种窥秘的不自在,不过他还是将话说完了,“娘亲大概从未后悔过曾与你走,她是真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也不恨你,却也不再爱你所以她后来也未有丝毫犹豫便选择了爹爹”

    “一直不甘的应该只有我。”

    当这样的话是用一种平静到几乎无所波动的语气吐露出来时,已然真实得难以辩驳:“我憎恨于我的身世耿耿于怀为什么是你所生。”

    任非凡很安静地听着,大概对于这样情况早已有所预料,身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强迫自己注视着这个孩子,看得太过用力,连眼睛都要疼起来。

    “所以我会厌弃你的存在,无视你的痛苦,”式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像是自嘲,又像只是本能的讥讽,“我并不会在乎你对魔帝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正如娘亲所说,既未恨你,也无所谓恨他我只知道他对我很有用,而你无用所以在他实现完他应有的价值,我会不顾一切阻止你威胁到他”

    式微收了笑,语气变得有些低沉,速度很慢:“你知道,可你还是来了。”

    然后这对陌生的父子彼此注视,有很长的时间相对无言。

    任非凡终于开了口,用受损的嘶哑的喉咙艰难地说了一句:“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不,我要他作恶,你做得到吗”式微冷笑。

    不知是与鹤鸣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上了那种近乎孩童天真的残忍,还是说作为权位者,对于牵扯到政治与权柄的事物会本能地表现出冷酷。

    “我要他夺回盈丰峡、再度君临魔门,要他杀人放火、祸害武林,你做得到吗”

    他说得太过于坚决、狠戾,丝毫开玩笑的意思都不存在。

    “优柔寡断,多情多义,你眼里的是天下,你奉行的是所谓的侠义你做得到这些么”

    他的脸上有种清晰可见的讥讽:“你追着他誓要杀他,有多少是私仇,有多少是民愤十几年的囚苦与生别离深,还是亲朋好友、无辜之人被杀之仇重又或者杀他已经成为一种执念,就如武道之巅般,非去不可,死尤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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