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空地,周围石砖铺陈,别无它物,边缘处草皮浅冒,不可藏人。韦洪只盯着将他跟着他的衙役,虽在他眼中尽是酒酿饭袋,但人手太多,若交锋起来,也只能自己勉强逃脱。“全都往墙角退开,诛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你们若不逼我,我自然也不会伤害你们大人。”他眼射厉光,攥紧了手上刀,一步步向院外走去。周边衙役小心盯着他手中的刀,不敢上前。这县牢的院里院外隔一月洞门,眼见门渐近,突然屋顶后方一支箭“嗖”射向韦洪握刀之手。那一箭速迅力劲,韦洪一慌忙收刀避开,身边几个衙役眼疾手快,纷纷趁势而上,围成圈将韦洪包围其中。韦洪手上不小心被化开一道口子,血珠四溅,咬牙盯着受伤的手臂,又见暗箭射来出的屋顶冒出几个黑衣人,身边衙役更是潮涌而上。他眼一狠,直接丢了手中哇哇叫的孩子于地,脚步扭转,一路飞快杀至何知县面前,掐他脖颈在手,将他抵在胸前。手中一把大刀横斜在那脖颈之上,却是与何知县同归于尽之意。何知县明显发现他的鱼死网破之心,面色惨白警告道:“韦洪,珏世子的人今日也在县衙,我劝你不要做无谓挣扎,当着夜卫的面诛杀朝廷命官那得满门抄斩”韦洪掐他之手更紧,低头,眼神露腥光:“我可以把我这些年所得都给你,但就是为了提防你们这群小人,我的家财都在我心腹之人手中,若我死了,我的心腹绝不会将它给你”他切齿道:“所以何知县,放我走,不然你什么也捞不到,大不了现在就同归于尽”他说着,手下悍然一动。“你等等,”何知县被迫仰着头,颤声:“好,我答应放你走,事成之后,记得答应我的事”斑驳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打斗,牢房内一片安静,只有清脆落子之声,棋面厮杀激烈,黑白交杂混战,一派沉肃杀气扑面而来。对弈两人却云淡风轻。容珏悠悠落一子,抬眸:“文延以为,韦洪会如何。”许文延看着局中棋,眉间一片温稳之色,淡淡吐出两个字:“会死。”容珏闻言一挑眉,扔了棋回瓮,面上寡淡不见神色,看他道:“哦,何以见得,你该知道何知县未必不会放过他。”许文延放下棋子,看进容珏幽深不可测的眼里:“公子不会放过韦洪。”两人对视一刻。容珏一扬唇,低头,漫不经心拂了拂袍上褶皱,起身离了座:“结局如何,咱们同去看了才知道。”他径自朝打开的牢门外走去。院外一片对峙之势,热风拂面,滚落烫汗,韦洪挟持何知县在手,盯着衙役身后的几个夜卫,余光瞥见门洞的位置近在咫尺,脚下微挪,欲往后退而去。耳边刮过风声,一箭凌厉朝他射过来,速度竟快如疾风。他瞳孔一缩,咬牙以大刀抵抗,只听“铿”一声,剑直撞刀而入墙三分,刀控制不住飞落在地,而他握刀的手臂上口子狂颤裂血。何知县趁乱之中已经被拉出包围圈,几个踉跄方站稳后,拧眉抬头看去,就见韦洪已经被衙役包围在内,面色凶狠砍向周边衙役,每一刀必溅一人鲜血,而他自己也因手臂之伤灵活不济,被衙役砍了数刀。何知县看着又被砍上一刀的韦洪,心中咒骂这群衙役不懂事,正欲设法上前阻拦一二。余光瞥见两道颀长身影徐徐走来。扭头看去,只见院中雕石照壁前的两人、一锦衣玉带,一布衣短褐,便是容珏与许文延无疑。想起容珏和转运使的关系,何知县心头一暗。待两人来到跟前,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世子。”他敛下心思,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许文延听见这个称呼,眉间沉蹙看向容珏。容珏面无表情,只摆了摆:“听闻有人敢挟持何大人,这种公然挟持朝廷命官之举决不能姑息。”说完,他目光沉威落在前面的混战之中,语中杀意不掩流露。何知县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低头应下。回身看着那混战中人,眉头紧锁,正思忖如何行事,骤然看见另一头走来向他示意的孔县丞。一群衙役带铁链、钩锁、套绳之类缉拿器具已经纷纷涌了过来。他心中稍稳,只要将人拿入狱中,韦洪的命就只能由自己拿捏了正想着,耳边忽响女子尖叫之声。他诧异一看,只见韦洪半身血污,却也快拼杀出了院门,只是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时,那被遗弃的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追随人群身后而去。此刻,那贵妇背上刺了一把大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韦洪与三人近在咫尺,但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再瞥着拿着各种缉拿器具而来的衙役,再不能停下,竟不顾那两个孩子,只咬牙继续往外冲去。“爹”身边躺着死尸遍地,韦洪越杀越激烈,身下又是几具尸体倒地,那十来岁的孩子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庶弟趁着空隙跑过去。刀剑无眼,一刀朝着那孩子砍过来,那十来岁的孩子吓得脚下一跌,怀中孩子被砍了个正着,瞬间止了哭声毙命。血水喷了他一脸,他已经血人一般摔倒了韦洪脚下,眼里流着泪,紧紧抓住韦洪的袍摆:“爹,爹,姨娘死了,弟弟死了,铭儿只有你了,铭儿好害怕”韦洪望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两人,眼中猩红,耳中闻韦铭无助哭声,那“只有”二字震他心神:“抓稳了。”他满面悍厉,一把捞他在身后,一刀挡开扔来的铁镣,力若千钧,周边人倒地一片,竟一时无法上前。韦洪趁着空隙抹把脸,手掌沾满猩红,吐一口唾沫,正欲继续再战,突然“噗嗤”一声,一刀从后腰刺穿他腹部。“闷哼”周围衙役围圈而站,面露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韦洪慢慢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刚过他腰的孩子,一挪唇,大量鲜血从嘴里流出,紧缩的瞳孔布满震惊,说不出话。韦铭握紧将手中刀,仰头看着那死死瞪着自己的韦洪,看着他眼里的震惊,声朗而沉静道:“爹,挟持朝廷命官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孩儿大义灭亲,至少能为你留个后,你也可以安心离去。”少年稍稚嫩之声,带着坚决,在整个空荡的后院响彻。满院狼狈的衙役不可思议看着那与他们交战,凶猛无比的悍将,在自己亲生儿子的刀下,不甘的倒在地在血泊中彻底没了声息。一时,众人看那唯一站在血泊中的孩子,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心中恐惧比对方才徒手杀人的韦洪更甚。韦铭复杂看了眼韦洪,随即丢了手中刀,侧过身,沉静的目光穿过僵在原地的一群衙役,看向后面的容珏等人。虽然何知县一身锦青官服,但韦铭目光却敏锐落在三人中间的容珏身上。其身上气势令他直觉危险恐惧,他一步一步坚定穿过震惊的衙役走上前,跪在容珏面前。“我杀了韦洪,我是有功之人,请您免我死罪。”他眼带恳求,头在地上重重一磕。何知县倒吸着凉气,看着那一双染满血的手,还停留在这十岁大的孩子亲手弑父的一幕,回不过神。许文延盯着那跪伏在地的稚嫩面庞,温和的眸色沉不见底他敢肯定,方才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也不过是他挡刀的工具。小小年纪,其心狠毒之甚,实在让人可怕容珏盯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孩子,与他眸光相对,嘴角忽一扬,低下身蹲在他面前,与他几近面对面相视:“你想活下去”他轻声开口道。韦铭长睫紧颤,黑眸中倒映着面前容珏一张寡淡的俊颜,抿紧唇,点头:“是。”他不明白眼前人是什么人,但他肯定这个人很强大,身上散发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威势。此生若有机会,他也一定往上爬,做一个像面前这人一样的强者。现在,他只是一个想要苟活的蝼蚁,根本不值得被面前的强者放在眼里,所以他相信这个人会放过他。他布满汗水的面庞紧绷,看着面前人认真的看着他,甚至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此刻,看着尊贵如容珏对这样一个可能成为死囚的孩子做出这样亲昵举动。何知县等人一片震惊,连许文延都看得莫名,蹙眉不解其意。容珏在他脑袋上抚了抚,笑着起身,他退后一步,站稳道:“可惜,我不能答应你。”他话音刚落,韦铭瞳孔一紧缩,刚张嘴,一道白光于旁边轻闪,喉间一道血痕划过。他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容珏,看着容珏依旧平淡微笑的面容,眼中色泽慢慢消失,倒地绝了气息。他到死都不明白,容珏为什么要杀他。尸体倒地一声响,惊醒了何知县。他手指着地上的韦铭,怒气再也掩不住,看向容珏:“敢问世子,一个孩子何其无辜,大义灭亲更是难得,世子怎么就如此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韦洪一死,韦铭此刻又被杀,他拿什么找韦洪的心腹要那笔巨财容珏平淡看他一眼,望向院角浅绿草皮,语气尽是凉薄:“本世子并不觉得杀个人,需要向何知县你报备一下。”声音不高不低,震得何知县浑身一僵。他当即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低头掩住恨怒:“是下官失态了,还望世子恕罪”容珏收回视线,再不看他,脚下袍摆一扬,负手往外走去:“赔罪的话就不必了,只是何秀才与许文延斗殴的真相想必何知县已经有了计较,如此许文延我就先带走了。”何知县面色沉得快滴水,看着许文延跟在容珏身后离开,阆院拐角处再无人影,他一扫畏缩站着的一堆衙役,怒吼:“滚,全部给本官滚下去”一众衙役吓得一溜烟清理现场离开。“大人。”孔县丞踌躇上前禀告道:“洪家老爷来了。”何知县冷冷盯他一眼,甩袖往院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声道:“你去亲自告诉洛公子今日的事情,珏世子来江州绝不是查案这么简单”一脚踢在月洞门的沿口,剧痛刺得他面色青硬,一怒喝:“照实了说,他早就和转运使有勾结,欲谋江州”说罢,官袍甩动怒风,大步离去。廊下石阶旁侧盆栽香飘,沁人心脾,何知县看也不看,急匆匆踏步而过,扬起的下摆扫得盆栽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洪老爷紧锁着眉头,在厅里走来走去,门外接连几声巨响吓了他一跳。往外一看就见何知县进门,赶忙上前两步,施礼道:“草民见过大人。”何知县压了火气,站在他面前,冷着脸道:“什么事”洪老爷听这不善语气,低下的头微抬,小心觑着那张冷脸,踌躇道:“就是昨日小人听到传信,关于大人让小人运一批货出浦溪县一事,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砰”矮几上的蓝花瓷片被摔在地上,碎片溅在脚下,洪老爷吓得差点当场跳起来。他惊骇望向何知县,只见一双喷火的眼睛直欲把他活活烧死何知县甩袖,怒喝道:“洪万利,你当初不过是浦溪县一介小商户,本官扶持了你整整十五年,才让你有资格在浦溪县称王称霸,现在要你运批货你都运不出去,那本官还要你何用,你当本官的便宜就这么好占”一声声带着怒气,如惊雷砸在头顶。洪老爷直接吓得跪下来,面色惨白:“大人,不是草民不愿意效劳,而是目前码头唯一还能运作的只有肖家了。”“肖家,又是肖家”何知县努力克制自己,才没一脚踹死面前没用的东西:“你吃什么饭长大的,十多年还斗不过一个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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