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探春敏捷,伸手拉住,又有宝玉,也是赶着上来夺了她的剪刀,一面斥道:“这是做什么!”

    黛玉也是颤颤巍巍站起来,几步走到跟前来,一面拉一面又嘱咐宝玉:“仔细你们的手!”

    及等撕扯开来,四人都是唬得脸颊发白。

    探春更由不得往惜春身上拍了一下,恨声骂道:“哪里想得鬼主意?连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真个要伤着了,我们倒还罢了,不过挨一顿骂,你自个儿名声前程还要不要?一般也是读书知礼的,竟不知身体发肤出自父母,不敢轻毁的道理?”

    说着,她便红了眼圈儿:“难道你眼里,我们便是不知心疼你的人?”

    宝玉并黛玉瞧见,也知她们姊妹三人,自小养在贾母跟前,王夫人膝下,饮食起卧皆在一处的,自然也是亲厚。有这个心思,倒也寻常。

    因又劝了探春两句,方回头说惜春:“虽是大事,也须听明白了才是。只管这么肆意,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说着,又将近日他们料理的事,重又说与惜春听。

    惜春本知东府那边的做派,如今自己又与那边分崩,自然越发不如,方心中发狠,生出那一般心思。现今听得探春等人为她所做所为,又有凤姐的言语,虽未将这一桩事推拒完了,却也是尽心竭力了。

    有了这个,她倒有些怔忪起来。

    以她自来的脾性,又有旧年所见种种,这一二年,她实是有些拿准了主意。横竖东府那边也是自顾自的,她便要个干净,分崩了又怎么样,倒还落个清净。

    然而,西府贾母、王夫人,待她虽有不如宝玉等人处,却也着实抚养照拂的。一干兄弟姊妹,素日待她也是尽让的,就算微有嫌隙,也不过转瞬而逝。

    这又让她稍有迟缓。

    前头宝玉言,尚且有他在,总会尽力帮衬的。如今有了这样的大事,他也做到了,就是探春并黛玉,也是为她留意打算,尽心筹划的。

    她要还是不知好歹,又成个什么人?

    想到这里,惜春心内一叹,暗暗想道:怪道旧日瞧着三姐姐她们聪敏,却又看不破,竟不能了悟。原是我经历得少,竟不知道事罢。只消这样的大小事情经历过几回,便是冷心冷肺,也要焐热了两三分的。

    有了这个念头,她抬起头来,便有些羞惭伤感,因道:“是我糊涂,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全不知人情……”

    “也不怪你,这一桩事,着实干系不小。”黛玉原知道东府那边的事,又到底隔了一层,便宽慰一句,让众人坐下细谈:“如今倒先不提这个,只将要紧的再商议一回才是。”

    宝玉拉着探春坐下,又道:“如今也无旁处可说,郡王府那边着人打听,至快也要一二日的光景,若论料理齐整,越发说不准。独娘娘这里,该是如何说,倒要细说说,总要妥帖周全,不使她难办才好。”

    探春道:“凤姐姐倒是提了两句,只是不大恳切,大约也是想着东府那边尤嫂子说动了,再商议的意思。”说着,她便将凤姐的言语说了一回。

    凤姐为人精细,口舌敏捷,虽是粗略的话,却也极精到。众人听了,便点头称好:“这个好,正要从这里论来,才是妥当。”

    这却是从惜春父母早亡年幼多病这一条论来,只说怕她薄命无福,有损朝廷威信,不能维系两国邦交云云,好显得是公心,而非私心疼爱,不肯为国效忠。

    而这个,也是明摆着的。惜春年纪就在那里,年轻夭折四个字,可是寻常事,又这么舟车劳顿,风土饮食全然不同,更添了三分风险。

    只是,探春后面又提到贾赦意欲买官,凤姐想要顺势也将这个拦下的话一说,宝玉三人都有些无奈起来。

    到底还是惜春多说两句:“大老爷怕是出去走动,无有职爵,穿戴起居都要受限,不免有些想头。”

    宝玉并黛玉两人,一个是亲大伯,一个是亲舅舅,又不同惜春,今日原是受了刺激的,这会子也不过相视苦笑一眼,便含糊过去:“凤姐姐素来妥当的,她既这么说,便依了她又怎么样。何况娘娘深明大理,听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有决断的。”

    只是说到了这里,终究有些没滋味,四人又说了一回话,再着实告诫惜春,也就散了。

    惜春送三人出去,回来自己独自坐在那里,瞧着帐子上绣着的精细折枝花鸟,竟有些出神。旁边彩屏瞧了一回,上前来将东西收拾了,方又倒了一盏茶捧过来:“姑娘吃茶罢。”

    “搁着吧。”惜春回神后,仿佛看着一个远物一般望了彩屏一眼,正摆手要打发她下去:“你出去吧,让我安静想一会儿……”

    才说完,听得彩屏答应了一句,她又忽然唤住:“对了,入画如今怎么样了?”

    彩屏一怔,停了半晌才道:“姑娘打发她出去,大奶奶做主,放了她出去,去年便自己择了个女婿,成了亲事。后面便不知道了。”

    惜春听了,点一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便又让她下去了。

    倒是彩屏全不知里头缘故,又不敢多问,揣着疑心下去。却因她与入画自小一处长大,原极好的,唯恐是有关她的什么事,便叫了个素日亲厚的小丫头,打发她去东府打听。

    谁知那小丫头却也是个细心知事的,一听这话,反倒拉住彩屏的手,凑到她耳边道:“姐姐竟也糊涂了不成?姑娘几次吩咐,不许我们去东府那边。就是入画姐姐,如果不沾着这个,怕也不会被打发了的。姐姐如今非但要打发我去,且要问入画姐姐的事,姑娘知道,可怎么是好?”

    彩屏听了,稍有犹豫,想了想还是道:“你娘原是那府里做事的,你今儿回去,托她打听打听,也就好了。就是她打听不到的,只管寻大奶奶的丫鬟银蝶。她是个好性儿的,旧年也与我好过,就说我托她问的便是。”

    这小丫头听是这样,也觉妥当,因瞧了瞧天色,与彩屏道:“那我这会儿就过去,免得回来迟了,看门的婆子又嘴碎。”

    一行说,一行已是去了。

    彩屏心里有些挂念,只远远瞧她去了,这才回转过来。

    因无事可做,便往院子里转了两圈,又心里发闷,想着外头有水,总凉爽一些,便吩咐了旁个小丫头几句,着她们留意内里惜春,自己出去走动走动。

    谁知在那边转了两圈,忽见着贾环隐隐绰绰从东面过来,彩屏瞧瞧左右无人,不由心底有些发虚,忙躲到一颗大柳树下面,两只眼睛还直直瞅着那边。

    贾环却浑不知这些事,他只管慢慢往前头去,偶尔瞧瞧左右,倒有些古怪。

    彩屏心内纳闷,远远瞧着他走了,瞧着方向,倒像是往探春那里去的。

    探春正料理完了事,只等凤姐并宝玉那边的消息,后面再做打算。可她本是个精细多思的,忧虑家族衰败也非一日。这会子事情虽告一段落,她犹自徘徊在梧桐树下,盘算着远虑近愁,家中诸多大小事体。

    偏就是这么个时候,贾环又过来了:“三姐姐。”

    探春回头见着他,便眉头微皱,因道:“你怎么过来了?”却并不往里面让,只站在那里说话。

    贾环瞧着这情景,面皮扯了扯:“三姐姐不喜欢我,连着进屋子不肯,是嫌我脏不成?咱们都是姨娘养的,旁人作践我还罢了,连着三姐姐都容不得我了?”

    “我不过问一句,你便编出这么些话来。”探春自宝玉再度魇魔法后,便觉贾环不妥,何况后面凤姐也打听了,前一阵贾环便托人寻道人,越发有些拿准。

    这时候见贾环三言两语间便生不忿,言语间只顾编排人,不觉皱起眉头,神色也郑重起来:“难道你见个人,便就这么个想头?姨娘她见识浅薄,心胸狭窄,原是她不读书不知礼。你一个读书明理的,竟也学着她那一套不成?”

    这话说得严厉,偏又在道理上,贾环自小被她教训,心里多少有些惧怕,这时候也讪讪起来:“三姐姐说这话做什么……我也是没法子,这几年,就这园子里的人,上上下下的,见着我多有嫌弃的。”

    探春见他还是寻话搪塞,心里又烦闷,也无力多说,当即道:“你说这个话,也想想这里的根源,自己不学好,倒要埋怨旁人……罢了,今儿你过来,又有什么事?没事,怕也不肯登我这个门的。”

    见她不似旧日,倒有些轻轻放过的意思,贾环心内一喜,忙将旁话压下,先扯出一件来:“前儿钱槐打发人来告诉,说着如今没有差事,想要重新往我这里来,日后也好娶亲。我听说,前一阵他爹大病了一回,好容易养回来,怕也是想到了事,才这么着……”

    原本听着钱槐两字,探春便高高挑起双眉,面上显出几分怒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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