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这会子人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忽得见着火把刀枪的,多有因此受惊过度,乃至胡乱逃窜,趁机生乱等等事项,且也不消十分细说。

    只后面贾政等人前来喝止,又有各处管事人等弹压,好容易将这事暂且压下,却也是满地凌乱,人人惊慌。又有与贾环等人争斗的,逃窜时摔着磕着的,或是作乱的时候被打得,虽无亡故,却着实伤了二三十个人。

    贾政又惊又怒,如今却也不敢闹出事来,因吩咐将人安置了,又过的捆到柴房等处,无过的有功的,也着令人善待,又想着请大夫来,好歹看一看情景。

    也就是这时候,宝玉慌慌张张从外头进来,又告诉了一桩要紧事:因这一场变故,有人窜到秋爽斋,虽后头拿下了,却到底惊吓到了大哥儿,如今他虽安置了,却发起高热来。平儿深知要紧,一面着紧料理,一面盯着外头,一见风声平息,忙往宝玉、惜春、李纨处报信。

    现今李纨惜春都赶过去帮衬,宝玉也去瞧了一回,便赶着过来回与贾政。

    贾政也变了脸色,忙道:“这可了不得,快去请大夫来!”

    可这深更半夜,又何来大夫。.七

    贾政急着团团转,咬牙发狠了一回,便要不顾动静,真个请大夫来。宝玉却想起一桩事来,忙道:“老爷,我旧年听薛大哥提过,他家原与药铺相厚,多有往来,后头那铺子老板,也买了房舍,就在左近,料想他药铺的人,总也知道些医方的,这会子不得出去,倒是打发人告诉一句,好歹先瞧瞧大哥儿。”

    这倒又有些道理。

    贾政想着自家如今蒙难,纵然豁出去,怕也未必能请来大夫,倒是不如先请这一位来瞧瞧,横竖他们父子倒也看过几本医书的,相互参详一二,总熬到白日里,再请大夫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便点头道:“这却是。”说罢,他瞧瞧左右,见着林之孝便在左近,便点了他过去,又吩咐道:“连着伤药也带一些来,总归上天有好生之德,前头那些有功的无辜的且不论,就是生乱的,也不能平白叫他们折了性命。”

    林之孝忙答应了,立时叫了两个素日得力的管事娘子,又点了两个有些气力的家丁,方才从后门出去,一径奔到薛家。

    这薛家原离得极近,虽是贾家府宅庞大,趁夜急行,倒也没费太多时辰。

    因两家又素日亲厚,往来走动极多,林之孝又有些体面,常有过来。因此薛家门上的人等,只是隔着门听了两句,便认出他来,忙打开小门,请他进来,又因问什么缘故,且往里头报信。

    林之孝叹了一声,且将事情提了两句,就见着里头有婆子进来,请他进去说话。

    一时进去,便有仆妇人等倒茶来,又请他暂且安坐:“才告诉了我们太太,怕是等一会子,才好过来。”

    林之孝忙起身谢过,又叹道:“原是我们惊扰了姨太太,心里还过意不去,再要提这话,越发是没脸了。”

    那婆子倒也有些体面,又与林之孝有些言语走动的,见她这么说,只说贾家又有变故,不免变了脸色,忙问道:“这话又从何说来?难道府上又出了什么事不曾?”

    “是出了事,却是家事。”林之孝会意,忙点破这一句,又将贾环等一伙人生乱的事,粗略提了两句,方将及大哥儿发热等等,摇头道:“如今也是没法子,只得来问姨太太一句,若果然能请个稍通的,且先去照料照料。”

    那婆子也陪着叹息起来。

    正自说着,后面就有薛姨妈匆匆赶来,后头竟还跟着一个薛宝钗。母女两人都是衣衫稍乱,神色不安,到了跟前来,也是立时相询。

    林之孝照旧说了缘故,却又比前头详细了些。

    薛姨妈却是个心慈的,前头还是骂了贾环两句,后面听着大哥儿这一桩,却先红了眼,陪着落了几滴泪,才自道:“这可怜见着的,自小就多病多灾的,如今爹娘又……唉,不提这话了!”

    说罢,她扭过头去吩咐婆子:“去大爷的书房,将他的帖子取来,请戴大爷好歹瞧着素日的面上,且去瞧瞧。”又点了素日与店铺有些走动的两个男人过去,着实吩咐明白了,方才作罢。

    也在这会子,宝钗道:“妈,我记着旧日打点哥哥出行,倒有两样药丸,正与这个对症的。如今事急从权,先寻出这药丸,一并带过去,或有用到的,岂不妥?就是咱们家里,前几日也收了些药材,还未先开发出去。如今每样取一些来,用不用得着且不论,到底先备着——那戴大爷纵然有医术的,家中也未必藏着药,纵然有,也未必齐全的。”

    薛姨妈不必说,就是林之孝也是忙点头称是。

    宝钗便命人将库房里的药材取出来,又格外吩咐了几样药,使他们多取两分:“这五六样,怕是正能对症的,多备些送去,倒是两厢便宜。”

    这边药材才备齐整了,那边戴大爷也磨不过旧日情面——原是旧年薛蟠在路上相遇,曾救他一命,苦着脸来帮衬。

    这里薛蟠也被惊醒过来,闻说他来了,自去前面应酬了一番,又着紧吩咐了药材等东西,方打发他们去了。只是回头过来,他却不免皱眉:“咱们家竟快些搬走才是!”

    却是薛家自元春亡故,贾家生变之后,便瞧着情景不对,打量着要暂且避一避风头,另寻一个居所。只是他们家人口也多,又有家业,一时也不好挪腾,再者说,这会子避出去,也不免有些面上无光。

    所以,经了这一阵,薛家尚未挪腾。

    只是这会子贾环的事再出来,不免重又勾起了薛家的不安。

    薛姨妈倒还有些迟疑,薛宝钗却是心中明白:前头抄检也罢,擒下贾赦等人也罢,终究是外头杀进来的。这些固然可怕,到底贾家家大业大,数代积累经营的,总还有些人脉,总还有些富贵,尚能支撑一二。可要自己内里斗起来,便真的无路可回了。

    眼前虽还不及至此,到底有了影子。何况如今太子将要登基,眼见着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贾家越发不能振作,能保得住这些家宅已是艰难,后面怕是越发不好说了。

    那边薛蟠却还是嚷嚷,又是说抄检的事,又是说今日的事,在他口中,真个是要立时搬走,免生拖累:“咱们家也不是不知亲戚,要独我一个,原也不怕什么。只怕妈并妹妹受累,却又是何苦?”

    “那依着你这话,咱们家又搬到哪里去?”薛姨妈见他口口声声,又想着近日种种,不免也添了几分动摇,因问道:“这一时半日的,又如何去寻,如何打理清扫?真个闹出来,岂不两碍脸面。”

    薛蟠摆了摆手,忙自道:“妈不信我不成?我早一天挑中了一个所在,管必妥当。”说着,也不等薛姨妈并宝钗追问,便讲出蒋玉函所在紫檀堡一件事来。

    一听是城外,薛姨妈倒有些斟酌起来:“城外虽艰难了些,到底是个说头。宁可咱们苦一些,也省得落人埋怨。往来往来走动,也是两厢里尴尬。”

    宝钗心中急转,想着近日种种事,也终究开口应许。

    见母亲妹妹都这么说,且这一处所在,原也是他寻得的。薛蟠因此倒有些自得起来,却又问:“既出了这事,明儿可要我去瞧瞧姨父家?”

    “倒也不必。”宝钗忙道:“他们正忙乱,何苦再添你一个?再说,你去了也是无用,倒省了这一桩也罢。何况,我跟妈也不能放心你过去——终究前头抄检定罪的事,还未十分落定呢。倒不如妈明儿打发人去问一句,也就是了。”

    薛姨妈虽挂念宝玉等人,却也心疼儿子,哪里人心他去寻麻烦的,当时便拉住薛蟠,难得高声嘱咐了:“不许过去!”

    “妈并妹妹也太不信我了。”薛蟠忙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利害?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

    他口里说着,却不知贾家那边还有比他更不好受的人。

    巧姐并平儿早已半是熬的,半是哭得双眼红肿,如今又瞧见只请来了药铺的老板,且是托了关系才得的,两人心中都是十分伤感:旧年哪里有这样的事?怎么就一夕之间,竟落得这么个光景了!

    幸而那药铺的老板,的确有些杏林的能耐,也说了脉象,开了方子。贾政并宝玉父子细看了,也是颇为妥帖,可见是有些真才的,心里也是稍稍一松。

    及等大哥儿吃了药,虽还有些迷迷瞪瞪,瞧着却比前面安稳了些,众人也放下心来。只说熬到天明,自然再请好大夫来,谁知后面天亮去请,那些太医不必说,就是旧日有走动的二三个大夫,一听贾家,也都是要摇头不肯。

    就是后面探春知道,着紧使人来吩咐,他们也自不肯,又有寻旁处的,却怕不是有能耐的,一时竟有些发愁。还是后面宝钗知道后,打发人送了个法子来,才算暂且将这事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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