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别的法子,不过是请宝玉将症状并饮食药方等一并料理齐全,她再请前头诊治过的药铺老板帮衬,亲去王太医等素日有交情的人家登门详询。

    如此一来,自然免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复因故旧之情,自然尽心。贾家虽不能请来大夫,到底几处药方可得,贾政宝玉等又颇知道些医术,总能参详着料理了。

    贾政等瞧见,果然松了一口气,忙着人谢过薛家,依着法子料理齐整。幸而那边大哥儿吃了两剂药,也渐渐高热消去,慢慢平稳睡了。

    薛宝钗听得这话,倒也松了一口气,复又想着薛蟠言语,不免有些斟酌。

    从她看来,如今情势确是多有劫难,避一避倒也是好的。只是咋咋然出去,终究不免有损亲戚情分,总要略作回转,才是个道理。

    二来,自家避祸出去,那嫂子夏金桂又当如何?还有薛蝌夫妇,连着宝琴,都须斟酌再三的。

    这么一想,她不免叹了一口气。

    旁边莺儿见着,因笑着捧了一盏茶来,且问道:“姑娘,好容易那边事儿都料理了,如今姑娘还叹什么气?我瞧着,如今那边府里也只是怕个万一罢了。实说了来,真要要有什么事,怎么还能熬这么些时日?倒是那环三爷糊涂,竟就闹出那样的事来。”

    “你知道什么,道还褒贬起人来。”宝钗接过茶盏,启盖轻轻啜饮了一口,因道:“咱们原没经历,方好说这话。若果然经历了,怕也是要慌乱起来。这人心一乱,便要生出糊涂心肠来,原不出奇。只是一味嘲弄,只说自己断然不会,却又是另一种糊涂了。”

    莺儿难得听她说这么一大串话,且还是落在贾环身上,倒是留神细想了想,才自摇头道:“姑娘虽这么说,只旁人罢了,姑娘真个遇到这等事,必是不会乱的。”

    有此一话,宝钗先是一怔,复是一笑,可到了后面,却不免眉头一皱,心中忽然生出些异样之感来,偏又说不出什么来,不免垂头细想起来。

    莺儿原还想说什么,见宝钗沉思,倒也不敢惊扰,便从这里退了出去,又想着如今无事,且去寻薛姨妈房里的人说话儿。

    谁知才出去,就远远瞧见薛蟠薛蝌兄弟两人脚步匆匆,且往薛姨妈院中去了。

    因见他们两人,又是瞧着形色匆忙的,莺儿想了想,终究没有过去,只往薛家后面的小园子里散心。

    也是不凑巧,她这一去,正赶上夏金桂从里头出来。

    说来莺儿也是知情知趣的,忙退到一边静候,及等夏金桂到了跟前二三步的时候,忙又垂手行礼,唤了一声大奶奶。

    夏金桂原是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的,听见这一声,方转过头看了一眼,认出是宝钗的心腹大丫鬟,她方站住了脚,眉梢挑起,似笑非笑着道:“怎么着,莺儿姑娘也打这里来顽?”

    莺儿忙垂头答应。

    夏金桂本是得了母亲书信,心中大有愁闷,方出来散散。这会子见着莺儿,不免想到宝钗,又将及薛姨妈、薛蟠,登时心头一阵火起,虽没有动手,也没有狠骂,却也阴阳怪气嘲讽了几句,方才心满意足得去了。

    倒是莺儿,虽然素知夏金桂为人性情,也知道为人奴婢的身份,硬生生受了这一场排揎,可心里却着实有些气狠。当下里,她也无心再去园中闲逛散闷,径自回去。

    她这一回去,却瞧见宝钗不知何时取了笔墨,正在案上写什么,听见响动也只是瞟了一眼,便自不理论。及等书信罢了,她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莺儿便有些气鼓鼓着,将夏金桂言行描述了一通,虽不敢添油加醋,却也将自己一点愤懑带进去,少不得多说了几句形容语气的。

    “原是如此。”宝钗听了,却没有十分动容,只微微摇了摇头,便命人取来封儿,且将晾干的书信折好封起,方又吩咐人往探春、黛玉两处去。

    那边探春、黛玉得了书信,因见事情已完,俱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探春,她本是贾环亲姐,一母同胞,如今忽听见他这般行事,自然比旁人更添了三分厌憎,又多有羞恼。至如大哥儿这里,复又有些惭愧。

    这会子听说他已是得了医治,也渐渐好转,她方松了一口气,又着紧使人送信过去,谢过宝钗援手之力。

    至如黛玉,却又比旁人更添了三分喟叹:“只怕凤姐姐他们,再料不得骨肉会有今日之痛。”

    “休说二奶奶,难道那边府里,谁个能料到今日?”紫鹃道:“若按寻常来论,不过是一日不如一日罢了,谁知道,竟也是刺拉拉大厦倾倒。”

    “若是我们倒还罢了,他才几岁……”黛玉幽幽一叹:“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

    紫鹃见她颇有感慨,心中细细一想,倒也有些体味出来。

    黛玉与这大哥儿,自然有些戚戚之情的。一般都是父母双亡,一般都是家族倾颓,也一般都是生来多病,虽是男女有别,各有不同,可论着三条,却又极肖似的。

    知道了这个,紫鹃便道:“姑娘何必感慨?虽有我前头那些话,如今终究已是不同,日后如何,却又是另外一说了。”

    谁知黛玉听她这话,却伸手一指,问道:“若果然如此,这邸报上说得又是什么?”

    紫鹃低头一看,却不知哪里得来的邸报,却提了南方再起民变等话,又有朝廷敕令安抚等等,里头所涉地方,竟有七八个城池,瞧着却有些叫人心惊了。

    她不由再细细看了三回,又在心中按着大致的方位地图,着实琢磨了一阵,才是面色微变,因问黛玉:“姑娘从哪里得来这邸报的?如今这下文如何了?”

    “原是你表兄使人送来的。”黛玉叹了一口气:“前儿他送东西过来,瑞哥儿提了两句,也不知他哪里搜寻过来的,今儿便送了来。至如这事下文,如今却还没个消息。只是,你旧日梦兆所见,如今虽有改动,怕也未必能改到这些上面去……我瞧着,如今竟还是早有个打算,留一条后路,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她又定定看向紫鹃,因道:“我们这里,虽有坞堡,也有旁的预备。可是舅舅他们,终究还是要提点一二。不然,我心里却着实过意不去。”

    “姑娘虽有心,只怕未必奏效。”紫鹃却也没有十分拦阻,只淡淡道:“若不是我与姑娘朝夕相对,知根知底,又有好些事显出来了,我旧年一说,姑娘便会信那些话?连着我自己,早前也是不肯信的。如今要说老爷他们,又有哪个能信?”

    黛玉听说,不由沉默下来。

    好半晌,她才道:“难道便听凭他们去了?”说得这一句,她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目光不由重落在宝钗所送书信上面。

    紫鹃立时有所领悟,忙问道:“姑娘这样儿,难道是因为薛姑娘还说了什么?”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道:“宝姐姐信中提了一句,却是他家预备搬迁到城外去,也是避一避风头的意思。我算了算方位,倒似是你旧日所建坞堡附近……你又说,宝姐姐他们一家,原是躲过了风波的。那边又是那刘姥姥村子左近……我方有些动了痴念,想到这一头去了。”

    见她话里已然大有动摇,紫鹃也没有再劝说,反倒品度起宝钗书信里这一闲笔:依着她的性情,又是这样的事,断不会胡言乱语的。特特写这一桩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想了一番,紫鹃还没猜度出什么来,那边黛玉已然又道:“只是这事虽不成,终究我心里过不去。我想着,这一处宅子也未必稳妥,倒是仿旧日凤姐姐的法子,一般也再寻一二个宅子,预备些金银粮米,以作后路之用,倒还罢了。”

    “这却容易。”紫鹃自然是乐意见着这种预备,忙道:“前头采买的时候,我也留心过的,有二三处宅子竟妥当。”说着,她便将宅子的方位、屋舍等描摹了一番。

    黛玉问了两句,因见她说得周全,便知道这是旧年便留心的缘故,不免暗中感念:要是没有她,恐怕如今我更是无能为力,更休提日后了。

    正自说着话,忽然外头一阵言语,又有春纤从外头进来,且与黛玉回道:“张管家来了。”

    黛玉忙命请进来。

    那张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托着一份帖子,且与黛玉道:“姑娘,那边谢家打发人来送了帖子。”

    黛玉一怔,忙起身接过来一看,也不是旁人,正是旧日与惜春有婚姻之约的谢家。

    她便道:“他们可说了什么不曾?”

    “只是送了帖子来,如今两个婆子正等在厅堂里。”张管家道。

    听是如此,黛玉便命张管家前去招待,自己则命紫鹃等取来见客的衣衫,稍作妆容,便到前面去会客了。只她心里却不免有些紧张:这谢家打发人来送帖子,又是为了什么?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