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朝他作揖，“殿下。”
谢长文径直走向书案走去，拿起一沓卷宗瞧着，他问：“你母亲可是又让你同本王讲一些娶妻纳妾的事？”
虽然茗许说的是送了些物什过来，可谢长文心里清楚得很，这徐年的母亲，齐国公的大儿媳，他母妃的闺中密友，为他成家的事旁敲侧击了这么多年，怎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敲打”他的时机。
“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徐年笑着将一旁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冰蚕丝汗巾，上面仿着百子迎春图绣了几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滚作一团，嬉笑打闹，他又说：“这汗巾母亲一共绣了两条，一条留给了我，一条赠与殿下。”他走至书案旁，将这锦盒放在谢长文的面前，眉毛一挑，揶揄笑道：“我如今二十又二了，过了这么多年贪玩好乐的纨绔日子，也该收收心了。母亲的意思是，待会考结束那日，以她的名义设宴，请些上京城的官家子女去我家聚聚。即能同各家走动走动，免得生分；又能和平日里见不到的姐姐妹妹们打个照面，熟悉熟悉。”
徐年摸了摸鼻子，又说：“母亲还说，若殿下赏脸赴宴，自当不胜欢喜。”
谢长文顿了下手里的动作，悠悠回道：“本王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好意了。”
谢长文的母妃唐婉在他十五岁那年薨逝时，这徐夫人张若妗为其悲痛了许久，整日以泪洗面，若不是碍着谢长文皇室子弟的身份，只怕这徐夫人早就将谢长文接到她徐家，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养了。
后来谢长文的父皇谢爽在他十九岁那年驾崩，徐夫人都哭晕了好几回，知道的，晓得她是在为北靖王殿下没妈又没爹而痛心；不知道的，还当她爱慕先皇，才哭得这般断肠欲绝。
明面上有多规矩知礼仪，徐夫人不敢逾矩，但私底下，她已将谢长文当成自己的孩子，什么好的都会给他备一份，而谢长文也将她视为值得尊敬的长辈，逢年过节常差人送些补品珍物过去。
“那你母亲可曾明说请了哪家公子小姐？”谢长文瞥了一眼汗巾，上面的圆脸小娃娃正朝他眯眼笑着，竟有几分他的幼时的影子。
“母亲说了，三品以上的官勋家族，无论嫡庶，皆可赴宴。”徐年顿了了顿，低声续道：“除此之外，殿下手底下的那些个官员家眷，都可来，在宴上多多结识些朋友，日后若是殿下有事，也可为殿下分忧解难。”
这徐夫人果真是事事都替他谋划了几分，饶是谢长文这块冷石头，也不免觉得心暖。
他闻言点头，嘴唇勾起少有的温和笑意，“替本王谢谢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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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巷顾家
今个一早，顾夫人甫一从相国寺回到家中，顾云双便拉着她，嚷嚷着要学礼仪和乐器，顾夫人只当女儿脑子开窍了，晓得学这些是为她好了，高兴得不得了，赶忙托人请了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先生和一位曾在禁中侍奉的教习嬷嬷，让两人轮番授课。
顾老爷晓得此事过后，秉承着嫡女庶女都是亲女儿这种公平公正的原则，让顾娇娇和顾彩莲也一同去听课学习，气得顾夫人又当泼妇又装委屈，哭着要回娘家过日子，顾老爷几番劝说无果，便由着她去了，还贴心地叫几个仆人替顾夫人收拾行笼。众人收拾了一半，顾夫人便说丢了一支极为贵重的金簪子，要众人给她找，找着找着，天又黑了，顾夫人又说“半夜归家恐惊扰了父母哥嫂休息”，回娘家一事，就暂时搁置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都准备将行笼往马车上搬了，顾夫人却说身子抱恙不回娘家了。
众人：夫人你不想回娘家说句话就行，没必要来折腾我们……
这日稍晚的时候，齐国公府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徐大夫人请顾家的公子姐儿们在会试结束那日酉时，去国公府参加晚宴。顾家夫妇听这从天而降的大喜事，心花怒放，连连道谢，强塞了许多银两给送信的人，恭敬地将人送走后，夫妇俩连忙将女先生和教习嬷嬷接到府上，恳请两人明日即刻给他家女儿们授课。
第二日
为了方便女先生和教习嬷嬷的住行，顾老爷命人腾出了两间小院子，一间名“向兰间”，一间曰“临仙院”。白日里在该上什么课，顾家三姐妹就带着笔墨纸砚去哪家院子。
今日听的是宫中教习赵嬷嬷的礼仪课，为了给嬷嬷留个好印象，顾娇娇一改往日的娇懒，去得极早，没想到盛装打扮的顾云双和顾彩莲俩人早就坐在里边了。
那顾云双头上的冠子顶她三个头大了，浮夸！浮夸！而顾彩莲则穿着约略有七八件的厚重礼服，要命！要命！
再看衣着简朴的赵嬷嬷，长相慈爱和蔼，可眼睛里面积年累月的威仪却是掩盖不了的。
嬷嬷见顾娇娇来了，面色一愣，随即恢复常态，她招手让顾娇娇去一个空位坐着。
她在宫中待了二十年，见过无数丽妃美嫔，却从未见过如此娇媚绝尘的人儿，这顾老爷当真是有福气啊，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有幸被选入宫去，早晚要做君王心尖尖的那个宠儿的。
顾家三姐妹面前有三张矮几，分别摆在东南西三个方位，嬷嬷则坐在北面的交椅上。
“早闻顾大人家有三朵娇花，清丽可爱、温柔贤淑、妩媚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三姐妹齐声道谢：“谢嬷嬷夸奖。”
赵嬷嬷朝她们摆摆手，笑：“老身也不和诸位姐儿拐弯子了，想必顾夫人同三位姐儿讲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姐儿们的礼仪规矩便由老身教授了。”
三姐妹点头，赵嬷嬷又续：“老身曾在禁中侍奉，里边儿的繁文缛节多如牛毛，今日，老身就挑一些实在的交给诸位姐儿。常言道，行坐皆有样，女子的立容、坐容皆要端庄、大气，方能展现出一个家族的教养体统，也只有行坐都练好了，才能学行礼、迎宾、宴请礼节，以及焚香插花点茶这等高门雅事。”
赵嬷嬷扫了一眼三姐妹的衣着打扮，毫不犹豫地点了顾云双和顾彩莲的名，“往后来老身这上课，两位姐儿不必作此打扮，若是礼仪底子学不好，穿得再精致富贵，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入不了高门子弟刁钻的眼。”
被点名批评的俩人低垂着眼，脸臊得绯红，“是…”
“好了，闲话少说，三位姐儿先站起来，正己身、眼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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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的顾娇娇，下课之后径直回了自个院子，栽进了锦被堆里。
“诶诶诶，盥洗没？更衣没？就朝床上躺啦？”宋姨娘停了手里的绣活儿，碎步追至卧间，对顾娇娇发起了一连串的质问，“这个点快用晚膳了，先起来，待会再睡。”
说着，她伸手去拉顾娇娇，娇小玲珑的顾娇娇此刻却重得像一头猪，任凭她怎么拽也拽不动。
“姨娘…”顾娇娇无力含糊，“我累…”
宋姨娘听了女儿这娇侬软音，心疼不已，连道：“好好好，你睡，你睡～姨娘把吃食给你煨在炉子上，你若是醒了、饿了，就让绿袖喂你吃好不好？”
“嗯嗯…”顾娇娇轻轻点头，晃眼间便睡着了。
她长睫濡泪、轻轻扑闪，细憨的鼻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松握的掌心里全是自己散开的头发，小巧红唇则在睡梦中嘟嘟囔囔，像只发怒的小兽。
宋姨娘笑着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又替她脱了绣鞋，捏好被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她让绿袖将明日顾娇娇要穿的衣服首饰备好，自己则去了槅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副卷轴来。
烛灯昏黄扑闪，充盈了整个屋子。
宋姨娘就着烛光，缓缓展开那副卷轴，上面画的是一个妙曼玉立的美人，怀中抱着一个梳着双丫髻、戴着红头绳，靠在她肩上睡着的小娃娃。
这是那日顾老爷让顾娇娇送来的画轴之一，而画里的人，是当年顾成芳亲手画的宋红蓁和顾娇娇。
宋姨娘摩挲着画上的小娃娃，擦了擦眼角清泪，心中虔诚祷告，望诸位神佛菩萨、普世仙人，保佑她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好好地过完一辈子。
此时，在床上酣睡的顾娇娇，陷入了一个看似美好，实则暗藏波涛的梦里。
梦中，顾娇娇在一个陌生的府邸游玩。
府宅极大，内置许多院子、花园、甬道、鳞次栉比，还有一个极大的湖泊，上有凉亭数坐，外加九曲回廊联通。
湖旁聚着许许多多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泛舟游湖，好不热闹。
顾娇娇谨记着赵嬷嬷的礼仪教导，不敢同在家里那般没个正形，故而她站得笔直，莲步轻移，穿梭于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
一群群男儿女人们玩得尽兴，没有人去刻意瞧她，她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在人堆中蹦蹦跳跳，满脸稀奇，四处瞅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
这时，突如其来的沉闷鼓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