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不纯臣 >第269章 二六八
    “王蹩,这灯是不是有点暗……”沈书话音未落,感到有雨水打在自己脑门上。

    “下雨了!”有人叫道。

    “把东西搬到那间房里去。”沈书就手一指,招呼对面正在用线装订册子的人放下锥子,“换个方向,你抬那头。”两人各自在长桌一头半蹲下去,抠住桌沿背面,一顿忙乱,毛笔滚得一地都是。

    沈书拿了一盏灯跑出去捡笔,纱灯的光亮十分微弱,给雨一打就灭了,沈书手掌在地上摸到两支笔,抓在手里,把灯放在另外一张桌上,帮忙把阴阳先生画符的桌子也一起抬到屋檐下去。

    王蹩带人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坊正带头让人把门踹开,也是一间空宅。就在这时,沈书站在房门外,吸了吸鼻子,他突然跑到众人前面,以手一拦。

    “不要进去!”沈书一声大喊。

    “大人,这里太窄了,不然搬到前头打整好的屋舍里去。”有人提议。

    沈书叫坊正带人把桌子挪到最靠北的那座大宅去,雨水沾湿了沈书蒙脸的布,冰冷的雨水被沈书脸上透出的热气熏得温热。沈书从墙上取下一支蜡烛,手指颤抖地掏出火石。沈书把手在衣服上反复擦拭,直到手上不再潮湿,这才击打火石,点燃蜡烛。

    “大人,怎么了?”这时王蹩也察觉不对了。

    “你蒙脸的布呢?”沈书眉头一皱,倏然大声。

    王蹩连忙掏出蒙脸布,他吃完东西就没有再系上。

    王蹩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没有那么多人了,吃东西的时候我就给摘了。好了。”他回头看了一圈,还有两个徐达选派过来的人。那两人也正在系,王蹩便没说什么。

    沈书循着屋檐,朝北看了一眼,大部分人都听命过去了。

    “好像里头有死人。”沈书闻到第一夜去找吴祯的路上,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闻到的气味。

    “没有吧?”王蹩迈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在地上磋磨。

    “不管有没有,小心为上。”沈书正要往前走。

    王蹩身后一名士兵说:“卑职处理过病死者的尸体,请大人把灯烛交给卑职。”

    沈书有些犹豫。

    “大将军吩咐,要保护好大人。”

    听了这话,沈书只好把手里的蜡烛交给那士兵,叮嘱他当心。于是徐达派来的两个士兵打头,中间是沈书,最后是王蹩,在沈书的左右踅来踅去地保护他。

    前院里没有人,打头的士兵直接冲进正厅西侧的房间,就在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烛光照得地上拳头大小的黑影吱哇乱叫着朝桌椅下方钻去。

    “大人,是一家四口,有个小孩。”

    窗外狂风吹得竹林沙沙的响。

    王蹩扯了一下沈书的袖子,沈书拨开他的手,到前面去,从士兵手里拿过烛台,朝房间里照了一下。室内空气腐臭浑浊,榻上的褥子被咬得到处是洞,破碎的棉絮炸开一样散落在榻上。还有些黑色米粒大小的耗子屎。沈书只觉得喉咙里像被手指抠了一下,胃里不断翻腾,食物顶到了嗓子眼。他使劲吞咽了两下,一手按在胸口。

    “大人,就叫这二位把尸体处理一下,咱们就不进去了……”王蹩话音未落,看见沈书已经走进了房间。

    烛光洒到床上,一男一女并排躺着,地上还有一只碎了的药碗。窗边矮榻上躺着个老人,三个大人脖子上都有肿块,面目和手部暴露的皮肤已经变色,难以辨认是否有明显的红斑,看来死了好几天了。榻畔的小木床里,婴儿是饿死的,并未染病,小小的脸蛋一片青白,上下眼皮就像是用浆糊在一起,干渴的嘴唇还张着。

    “大人,快五更天了,这里阴气重。”一个士兵当机立断,让王蹩带沈书出去,招呼另一个兄弟,熟练地从柜子里翻找出被褥,开始处理尸体。

    沈书两腿发虚,走到门口湿滑的台阶上,不留神脚底一个打滑,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尾椎骨撞得疼痛难忍。

    “大人当心。”王蹩扶沈书起来,不等沈书说什么,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到大门外去。

    “怎么回事?”纪逐鸢正从北面过来,他的袖子高高卷起,手臂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朝王蹩摆了摆手。纪逐鸢扶住沈书的手臂,一手自然揽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按住了沈书的肩膀,感到沈书浑身在轻轻颤抖。

    纪逐鸢的身体温暖,沈书被他推着朝前走了一段路,慢慢好受了一点,也不想吐了。

    “那里头死了四个,一家人死在一块,孩子是饿死的。”沈书吸了一下鼻子,“竟没有人发现还有个婴儿……”

    纪逐鸢拍抚着沈书的肩膀,把他扶到旁边一间空屋里,点了两盏灯,出去,再回来时端来一碗清水给沈书喝。

    喝完水之后,沈书长吁出一口气,抬眼看纪逐鸢,说:“没事了,你去忙。”就在沈书要起身时,纪逐鸢牵住他的一只手,蹲在沈书面前,捏了一下他的脸,担心地看他。

    沈书呼吸有点响,他冰冷的手捏了一下纪逐鸢的手掌,四目相对的时候,沈书手指抚过纪逐鸢的眉毛。

    “得快点,快到五更了。”沈书起身。

    纪逐鸢也站了起来,顺势抱了一下沈书。

    沈书从纪逐鸢的怀里抬起头,隔着蒙脸布,两人快速地碰了一下唇,沈书急忙低头,回头瞥了一眼门口,不远处的房门正对着街,门口地上的人影显然是王蹩没有走远。

    沈书:“……”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方才沉甸甸压在心里的那口浊气也疏散干净了。纪逐鸢说得没错,那一家四口人,剩下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能怎么活?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耽误眼前急需要去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愚蠢。

    “我去了。”沈书说。

    带着王蹩,沈书加快脚步往北面去了,当中一间大屋里头灯光点得甚是明亮。沈书跨进门中,十数双眼睛盯过来,很快各自低头做事。沈书找到自己的位子,过去坐下接着写字。

    造册完,五更鼓已经响过有一会了,长凳上东倒西歪睡着七八个人。王蹩正要过去把人踹起来,沈书朝他摇头,带着还醒着的几个人走到外面,沈书把手揣在袖子里,扬头问他们还撑不撑得住。

    “就熬一晚上,咱们都熬得住。这算个啥。”当即有人中气十足地答话。

    沈书不禁笑了起来,搓了搓被风吹得有点冷的手肘,带人过去给纪逐鸢帮忙。那两个埋尸的士兵早已经归队,跟在纪逐鸢的手底下正在帮忙收拾空房。沈书带了个人,用炭粉在地上写编号。每当沈书抬头,就能看见纪逐鸢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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