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筵过后,北野连站着进皇宫又被横着抬了出去,据说结戎随侍的使臣嚷嚷着大楚皇室在筵席吃食中下毒,着太医来验,都没任何迹象,问就是心魂失守,极有可能触怒神灵,至于真假,哪儿还有闲工夫争来争去,几个使臣立即抬着北野连回宾舍静养,一大帮子人身后跟着累得半死的皇宫太医。

    不敬鬼神而在宾舍躺了五日的北野连哪儿知道单单他那席位上满桌的饮食都异常精致,例如少许毒蕈汤参杂抹汁,无色无味的特制软筋散,寻常人物根本享受不了。

    这顿丰美珍奇的筵席,北野连吃得挺值。

    荣云姝在御花园赏景的身影都欢快了些,想到琼筵过后荣赦偷摸着跑进清晖殿,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早已宵禁,荣赦轻车熟路越过禁卫的眼线,将她带到仙蓬殿的房檐上,凭空变出几道可口的吃食,笑着看她仔细用绢帕将沾了油渍的手指擦拭干净,笑得像偷腥的猫儿,惬意地抚上满足的肚腹,道:“皇叔快快回府吧!”

    荣赦看着她没良心的模样,喟叹着摇头,“亏得我连夜给长公主带好吃的,瞧瞧,我这衣襟都烫亮了,长公主却吃干抹净开始赶我走了。”

    “?”荣云姝听着不对劲,但视线被他衣襟处的油光吸引了,眼底顿起担忧,几乎下意识想帮他查看伤势,以免牵扯肩膀的旧伤,可念头刚起,自个儿的脸比他的衣襟还烫,“那……那皇叔还不快回府,本宫给的伤药还有吗?”

    荣赦的笑容依旧,赶紧打住这适可而止的玩笑,生怕一不留神就暴露得彻底,于是佯装动了动胳膊,“骗你的。长公主总跟我说,仙蓬殿的月色是最美的。我之前不大信,如今看来,的确是深宫中最难忘的景色。”

    “长公主时常念叨着,万籁俱寂时,微见仙蓬殿月下的山光潭影,不像白日那般锋芒毕露,反倒能安定心神,驱逐邪佞。”

    “我今日请长公主来此,也算圆了自己的好奇心。”

    荣云姝随他的话语环视四周,在琼筵上的委屈自责竟然渐渐烟消云散,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目光滞住,再面对他时,胸口闷闷的,“皇叔,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是大楚的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宁王妃。

    荣云姝闭上眼,却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的眼里映着神色自若的影子,荣赦揭过话头,翻身落下仙蓬殿,为她折下一枝桃花,而后往房檐上一抛,道:“长公主快接着,桃枝坠地,你便输了。”

    荣云姝下意识攥紧飞来的桃枝,忽然绽开笑颜,“皇叔,你还记得。”

    “是啊,永乐公主的规矩,我怎敢轻易忤逆?”荣赦再上房檐,坐在她身侧不禁抱怨道,“长公主还是这么不服输。明明以往用这规矩让我吃了好些苦头……”

    荣云姝反驳:“皇叔之后加倍戏弄本宫的事情,别想在本宫这里抹去。”

    瞪圆双眸与他争辩一番,不多时,两人相视而笑。更深露重,怨愤消散,该回宫了。

    躺在床榻进入睡梦前,荣云姝瞥见窗前瓷瓶中多了根桃枝,不由得被衾蒙头,枕着放着珍珠钗的玉枕,放心任凭自己陷入混沌之中。

    今夜,并未像往常一样,她握着父皇赐予的令牌噩梦连连。

    一夜无梦。精神也大好,仿佛病痛全消,让她尚在病中无法到处走动的状态好转,没几日,甚至比北野连恢复得更快,她就在这偌大的御花园中驻足赏景,一面听着琴叶回禀的宾舍消息,一面走进桃林,小坐了半刻。

    北野连一出宾舍,便是和荣赦及诸多大臣商讨和谈条件。

    但和谈之事,岂会顺利进行?就连京城百姓都知道,和谈这几日显然是一场苦战。荣云姝自琼筵后便取下先帝令牌妥善保管,出现在京城街巷的时候,还是那个并无实权的长公主。

    马车往前,停在了繁华的叫卖处。荣云姝走下马车,在琴叶的保护下闲逛起来,心底正默数着荣绥和陶平初兄妹想要的小玩意儿。

    几番采购,琴叶手里满满当当。荣云姝左右瞧了瞧,差不多了,便让琴叶放置到马车上,她就在原处走走。

    和摊贩闲谈了两句,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

    荣云姝蹙眉警惕,立刻躲闪开去,见来人是北野连,脸色更沉了,“四王子不忙着商议和谈,跟踪本宫做什么?”

    说着便离远了些,也不打算等他说什么,迈开脚步就要往前走。

    北野连自诩在结戎也算长相俊朗,一度引众多女子折腰,却横遭大楚长公主的冷眼,心头的不甘随之涌起,便追到前面拦住她,高声道:“长公主不知,我结戎与你们和谈,开出的条件,你们大楚的朝臣咬死不松口。”

    “这其一,便是请长公主再和亲一次。此次嫁的,正是本王子。”

    荣云姝脚步微顿,眼底掠过的暗芒更冷了。周遭的叫卖声戛然而止,不少百姓隔远观望,不知长公主该如何作答。

    “快!快闪开!”一匹骏马从远处冲撞过来,勒马的缰绳不听使唤,瞬间将瞧热闹的百姓惊吓得四散开去。

    荣云姝退到一旁望着疾驰过去的骏马,驾马的人身着兵部侍郎家的服饰,应该是驯马的家仆。

    “长公主,我们走。”琴叶趁乱将她带离了方才的风尖浪口,等两人钻进了马车,荣云姝的心才彻底放下。

    “他怎会知晓本宫的动向?”

    琴叶也面色凝重,“奴婢去查。”

    马车外不远处,北野连眼看着荣云姝溜走,脸色发青,和忽然现身的随从耳语几句,方才拂袖离去。

    荣云姝从车窗中瞥见北野连的背影,敛着目光思忖,这时,马车旁经过的百姓有的在谈论兵部侍郎的家务事。

    “这兵部侍郎的庶五子也是个混账胚子,居然和老子新纳的妾室不清不楚,好像那妾室还怀了孩子……”

    “可不是,刚刚跑过去的那匹马,就是兵部侍郎在马厩打儿子的时候受惊冲出府院的,任谁也拿不住。”

    “我听说那庶五子娶进门的正头夫人哭着闹着要和离,也不知她娘家人有什么说法。”

    荣云姝垂下车帘,却觉着这事没这么巧,正好她出现在街巷,北野连前来刁难,这匹惊马便跑来化解了麻烦。

    再次听到林锦芍的消息,她唏嘘之余,更多的是疑惑,按理说林锦芍不会主动和离,除非……

    “琴叶,让马车跟上北野连。”

    荣云姝势必要弄清楚其中关窍,正想着,马车停在小巷口,有两人面朝无人处对脚下的麻袋踹得痛快。

    她从车窗中探出脑袋,身影较小的那个不是荣绥又是谁?

    而大的那个,也巧了,是皇叔。

    这下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麻袋里的是谁了。

    荣云姝把荣绥接上了马车,在车窗处抿唇笑道:“皇叔不将结戎四王子送回宾舍吗?”

    荣赦掸去衣袍的灰尘,道:“放一宿,也死不了。明日的和谈,我倒不想跟北野连多费口舌。”

    荣云姝没说什么,收回视线,让马车调转回皇宫。

    走之前,又掀开车帘问道:“方才那马,是皇叔的手笔?”

    荣赦却摇头,“我的人还没出手。那惊马,的确是从兵部侍郎的后院跑出来的。”

    荣云姝的眼前旋即浮现出林锦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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