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宾舍灯火通明,内外的脚步声都逐渐停歇,在风吹树叶的悉索声中,两人对上,火把燃起的亮光罩到头顶,锐利的目光逼视而来。

    北野连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宁王,想到今夜引荣云姝出宫的密信,里面半真半假,宁王在京畿之地遇伏是真的,至于受伤之事,让他试试不就知晓了吗?

    正想着,北野连伸出手掌欲抓住荣赦的左肩,探身过来的时候嘴上还奉承着,道:“宁王殿下不是在京外取证吗?怎么,漏夜赶回京城,便是为了和本王子促膝长谈?抑或是,宁王认为跟结戎有得谈了?”

    率先回应北野连的是出鞘的长剑,荣赦身边的侍卫衣袍还带着血迹,“请四王子自重。宁王殿下在京畿遇刺,发现了刺客身上有结戎人特有的鹰隼图腾,特此回京告知四王子,还请四王子管束身边的随从,以免被有心人借机挑唆大楚与结戎的关系。”

    北野连收回手,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视线落在宁王身上,道:“所以宁王殿下是来宾舍兴师问罪的?”

    不过是找个借口到这儿寻大楚长公主罢了。那刺客明明是太后的人,而结戎的特有刺青世人皆知,根本不算什么确凿的指认。

    北野连好奇的是,宁王为何会知道荣云姝就藏在宾舍中的。

    荣赦眼神冷漠,目光越过北野连,显然心有不耐,“结戎与我大楚和谈,本是一桩两相称心的美谈。如今出了结戎人刺杀大楚皇室的事情,本王不得不来此印证四王子的诚意。”

    “哦?看来还是宁王殿下想得周到,如此维护结戎的脸面,亲自前来同本王子商讨。”北野连身边的随从也刷地拔刀相向,他接着道,“但扰了本王子一夜好梦,本王子明日便要向大楚朝臣讨教,宁王此举,到底是何居心?若真为和谈着想,就请宁王殿下带着你的人撤离本王子的住所,免得让大楚落人话柄,让你我的边境将士心寒。”

    “宁王殿下,请吧。”北野连倒要看看宁王无凭无据,该怎么擅闯宾舍,是准备用大楚将士的鲜血作赌注?还是押上大楚皇室的尊严?

    对峙之势下,荣赦身边的侍卫有些迟疑,或许那匿名的线报有误,长公主并未在宾舍,是否等明日进皇宫探知……

    “搜!”荣赦负手站在北野连面前,睨着双目,眼底仿佛有阴郁的戾气。

    北野连讥讽的话语还未挤出喉咙,突然,房檐间跳跃的黑影被夜色掩盖。

    “有刺客!快,进去搜!”立在房檐下的两群人都涌了进去。

    北野连眼里的慌张隐去得极快,但还是被荣赦捕捉到了。荣赦踹开宾舍的每间房,身后的侍卫静候在门外,并未见到北野连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不可能。荣赦踏进北野连的寝房,环顾四周,瞧见床榻上齐整的痕迹,不禁留意起周遭的摆件,桌上一杯冷茶,装酒的空壶,虽然看似有疑,但并没有第二人的气息。

    荣云姝浑身动弹不得,听到墙外的响动,眼底掠过一丝希冀。

    会是荣赦吗?

    怎么办?她现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这暗室如此隐蔽……

    荣赦走过这面墙,视线停留了几息,而后回到床榻边,骤然掀起被衾,床榻下严丝合缝,也算正常。

    “宁王殿下是怀疑刚才的刺客跑到本王子的床上来了?”北野连失笑,跟在荣赦身侧看他束手无策的样子,戏谑道,“你们大楚对结戎的诚心本王子倒是瞧见了。区区刺客而已,还劳师动众搜查本王子的住所,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旁人不知,还以为本王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事,要被宁王殿下捉拿归案。”

    北野连的声音。荣云姝瞪圆双眸,耳畔又听到了“宁王”的字眼,刹那间想要挣扎呼救,可仅仅是心中所想罢了,身体根本无能为力。

    荣云姝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是冷的。

    与此同时,荣赦忽然转身攥住北野连的衣襟,话语中含着狠厉的威胁,“四王子做过什么自是心知肚明。你若胆敢行不轨之事,本王定让你生不如死。”

    最后的几个字让荣云姝静默下来。

    “是吗?那本王子肯定拭目以待。”北野连挣脱开去,掸了掸衣襟的褶皱,也分毫不让,道,“不过现在,请宁王殿下立刻离开本王子的宾舍!”

    那刺客也不知有没有猫腻,北野连眼下将宾舍四周都敞开任凭搜寻,可事实摆在众人面前,荣赦已然没有理由再留在宾舍咄咄逼人。

    大批侍卫潮水般退到宾舍外。

    北野连注视着宁王翻身上马远去的背影,朝身边的随从道:“跟着他。宁王诡计多端,切莫让他再打搅本王子的好事。”

    随从领命闪身而去。

    “殿下。”方才飞檐走壁的黑衣人揭下脸上的阻挡,跪在阴影处,赫然是宁王府的侍卫。

    荣赦接过黑衣人递来的夜袭装束,伪装后,瞥向那马背上穿着宁王服饰的替身,“你们先回宁王府待命。倘若本王明早未归,便找机会将消息递给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让她顶替长公主对外称病。”

    话音刚落,侍卫和荣赦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宾舍中北野连的寝房,荣云姝在墙后暗室感知到了外面的死寂,眼底的落寞随之浮现。荣赦并没有发现她,历经这一遭,北野连必定会加强守备,再想逃脱便如遁地登天。

    她得想办法自救。

    可如今连发间唯一能伤人的利器都被北野连毁掉了,她还能做什么?

    正苦思冥想着,墙外又有了动静,这次是机关打开的声音。荣云姝的脸色煞白,双唇也没了血色。

    北野连的脸出现在暗室充斥的光影中,她紧闭双眼,在黑暗中被蛮力扯到床榻上。

    穴道解开,她奋力挣扎,却被一掌扇到床头,脑后磕到硬枕,眼前晕眩的空隙只见北野连欺身覆上——

    她满眼惶恐,羞愤欲死的情绪将她拽入深潭,整个身子犹如被铅水灌溺般透不过气来。

    有声音向她袭来,她拼命捂住耳朵。

    嘴角渗出淋漓的鲜血,她不仅想咬破嘴唇,更想咬舌自尽。

    “长公主……”那声音很低,很沉,隐忍着心疼,可她什么也不想听。

    荣赦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颈后一痛,惊惶失魂的女子仿佛想一刀斩断他的头颅,纵使嘴里的血腥浸润了她的口鼻,她也丝毫不松口。

    “姝儿别怕……”温厚的手掌在她身后轻柔地拍着。

    荣云姝缓缓地睁开眼,眼睫颤抖着,唇齿间涌入的气息将她从深潭中打捞起来,再也无法抑制,她抽噎着哭出了声。

    荣赦依旧揽着她,似乎风云骤变,山崩地裂亦是如此,他会一直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皇叔,你杀了北野连?”

    荣云姝哭红了双眼,眼底更像绛雪弥散的冰冷,她心知此刻他们还在宾舍,当前必须全身而退。

    她离开荣赦的怀抱,扯下披帛替他包扎颈后见血的咬痕。荣赦握住她颤抖的双手,“长公主,让我来。”

    荣赦不想让她瞧见这咬伤,也不愿她因此愧对自己,连连噩梦。

    她抽出手,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湿润,将视线投到了昏迷不醒的北野连身上。

    荣云姝担忧,北野连无缘无故死在宾舍,会让结戎对大楚开战。

    荣赦却盯着北野连脑后的血迹,旁边的碎花瓶有些刺眼,“他今夜死不了。想死也没这么容易。”

    说着包扎完伤口,起身将药丸塞进北野连嘴里,用桌上的冷茶灌入,直到他和水咽下。

    荣云姝暂且放下心中思虑,未免北野连的随从发现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便破门而出,飞离房檐之前,荣赦往北野连寝房门前扔下一块断绳的太后近侍令牌。

    “不好!快,快救四王子……来人,抓刺客!”

    宾舍里的随从本不想打搅北野连的兴致,可之前隔远了还能听到房内打砸惊呼的喊声,现在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实在蹊跷,于是便提着胆子到寝房门前,入目便是房门大开,地上一块被拽断黑绳的令牌,北野连躺在血泊里,床榻上哪儿还有半点人影?

    北野连的随从倾巢而出。

    荣云姝不会武功,此刻被荣赦揽身越过重重房檐,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一抬手,满掌的温热。

    “皇叔,放我下来……”荣云姝蹙眉略微挣扎。

    两人落地,荣赦左肩的黑衣紧贴在臂膀上,血水顺着手指滴落到地面。

    “只是肩伤复发而已。”荣赦勉强笑了笑。

    荣云姝却有些气恼,伸手轻触到他的左腹,温热的鲜血继续淌出,浸湿了地上的脚印。

    “京畿遇险是真事,你受了重伤对不对?”

    荣赦正欲反驳,身后的街巷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荣云姝镇静下来,扶着他拐进黑暗中。

    倘若明火搜寻,血迹必定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荣赦显然没有气力再和北野连的随从对抗,而他们的身份绝不能公诸于众。

    去找林锦芍!

    她之前被林锦芍出卖,无人能猜想她会再回到那所宅院。

    荣云姝总觉得今夜的所有事,和林锦芍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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