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商河两面三刀,在诏狱中胁迫段时安,等见到荣赦的侍卫便眼疾手快将木桌上的供词收进袖中,轻而易举把这些侍卫糊弄了过去。当然,其中不乏有荣赦的助力,为的是让林商河心生警惕,自乱阵脚,一回府必定会先发制人。

    乱臣贼子的罪名,再加诸通敌叛国,数罪并罚,足以令朝廷内外唏嘘不已。震惊四座的场面便是今日朝堂上两大阵营,林商河携一丘之貉力求龙椅上的小皇帝明鉴,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宁王身为皇室宗亲,是皇上的皇叔。

    小皇帝当为天下百姓做表率,大义灭亲,方才对得起满满当当的白纸黑字,以及从北野连口中审出的“真相”。

    而另外的朝臣则跪求小皇帝彻查此事,以免中伤无辜,让结戎和百姓看了笑话。

    两方势力胶着对峙,皆剑拔弩张,将突破口指向了小皇帝荣绥。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指望不上小皇帝英明神武的决断,那堆积的折子,有些弹劾太后,有些拥戴宁王作为摄政王从旁协政,尽数按倒在小皇帝的案头,至今还带着优柔寡断的稚气。

    新帝年幼,朝臣群龙无首,说是要让小皇帝拿出定论,却自觉分划出阵营在朝堂上吵了三个早朝。

    最终,在群臣断言一争高下时,小皇帝下旨将宁王收押诏狱,待查明事实真伪便给天百姓一个交待。圣旨砸到众人脑门上的那刻,朝上鸦雀无声。

    宁王自请摘下头顶的殊荣,褪去官服,被禁卫押送至前几日才到访过的诏狱。荣赦踏进诏狱的牢房后,不日便传出段时安畏罪自戕的消息。

    一张白布遮盖了扑朔迷离的疑云,就这样被扔进乱葬岗任凭黄土掩埋。

    由于林商河插手,布局周密的谋略让深宫里的太后内里欢悦,她假意在寿庆宫的佛堂里修身养性,直到坐实宁王的罪证让小皇帝逐渐丧失了耐心。

    君臣间的信任薄如蝉翼,一根蛛丝笔直地刺进心脉。

    一旦涉及皇权争夺,就算是黄口小儿也会寝食难安,更何况眼下还有朝臣在为宁王求情。

    太后数着日子等着意料中的人再次走进寿庆宫,此次的荣云姝面色不愉,眼尾微红,双眼满是疲倦,眼底的乌青像两团无声的绝望。

    她哭过,也数夜辗转难眠。

    终于憋着心口的火气,想到让她丢失脸面的太后,无权无势,正好做软柿子。

    太后就知道荣云姝之前佯装出来的端庄仪态都是扭捏的表象,她从东宫到皇宫,自小就备受圣宠,刁蛮任性的秉性是刻入骨子里的,没道理成了大楚长公主,就规矩学乖了。

    “永乐,你瞧瞧,哀家早说过,宁王别有用心。”太后幸灾乐祸的表情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得意,仿佛在她周遭摔碎的名贵瓷器没什么大不了,她此刻倒觉得荣云姝越疯越好。

    荣云姝踢开她脚边的蒲团,几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红着眼睛冷哼道:“本宫相信皇叔,绝不会被你挑唆动摇!”

    呼出两口浊气,荣云姝迈开步子掀帘离开。

    身后是太后林氏低低地嘲笑声。

    回到清晖殿,她继续对着铜镜做出幼时跋扈的姿态,时不时挤出几滴眼泪,望着浮肿的眼眶,颇为满意。

    琴叶还是拿来了敷眼的热巾,见她手边还放着催泪的瓷瓶,出声道:“长公主,您也要仔细身子,可别累垮了,到时就没力气教训太后和林相了。”

    “本宫不碍事。”荣云姝闭眼仰躺在贵妃榻上,感受着眼睑上的温热,抬手摸了块矮桌上的糕点,咕哝道,“这几日只有本宫做出如坐针毡的丑态,太后和林相才会主动上钩。皇叔做得了鱼饵,本宫又岂会贪图享乐?”

    在这深宫中,有太多尔虞我诈亟需付出心血。

    要想彻底拔除太后和林相,荣氏皇族势必同心合力。

    单凭她捏造的这点绵薄之势,还不够。

    于是荣云姝又精心设计了许多君臣离心的巧合,得益于皇上的童言无忌和城府太浅,被假象日夜浸润的太后,在听到早朝皇上亲口颁布的“秋后问斩”,不禁喜上眉梢,开始跟林商河里应外合。

    动作一呼百应,每一步都踩中了他们预设的棋局。北野连成功从皇宫里盗取了边防图,连夜送往结戎核实,岂料被林商河的人在离京路上劫杀。

    漏网之鱼吊着最后一口气将幕后黑手告知北野连。北野连捏着残损的边防图,骂了句“假货”便直奔林商河的府邸,又遭到林府的人暗算。

    林商河是准备杀北野连灭口的。即便可能惹来结戎部族兴师问罪的大麻烦,北野连也必死无疑。反正也是要栽赃到宁王头上的,他有把握让宁王在结戎部族的逼迫下尽早谢罪。

    何必挨到秋后问斩?这杀害北野连泄愤的罪名就能将宁王挫骨扬灰。

    事不宜迟,林商河眼见北野连前来,当场目露凶光,叫嚣着让暗地里蓄养的杀手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荣云姝在床榻上只觉腹中绞痛,一股血腥涌出口鼻,染湿了锦被和玉枕,虚弱地伸手想对外呼救,“来人啊……”

    应声闯入清晖殿的却是恢复盛装的太后。

    太后见她惊惶之余,饱受鸩毒煎熬,情不由衷地笑出了眼泪,用指尖丹蔻沾润嘴边的咸味,终于从压抑的笑转成了放肆的讥诮。

    她指着上天,扬眉吐气道:“先帝,你且看着生前的掌上明珠被钻心的痛楚一寸一寸折磨至死。永乐?哀家便要她死不瞑目,下地狱做怨鬼……”

    荣云姝支撑着蚀骨的残躯,揪紧被衾的一角,曾经的美貌化成了黑血涌窍的可怖模样,眼神逐渐空洞。

    太后仍在捧腹大笑,注视着荣云姝身上的生机如油灯殆尽,突然对以往执着于她手中先帝遗诏的念头有些懊悔,她死了,死得越惨才越解恨。

    什么先帝遗诏!

    待她用禁卫围住明早朝堂的众臣,将小皇帝押到龙椅上,先帝的所有遗诏都是假的,她的懿旨才是无上荣耀。

    宁王没了。

    荣云姝没了。

    挟天子令群臣,这天下如何不能姓林?

    太后眼底的癫狂极尽笃定,直到亲眼目睹荣云姝咽气。

    “将她扔出去喂狗。”接过指令的禁卫低垂着脑袋,从血泊中捞起毫无声息的荣云姝。

    深宫高墙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下,迟来的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甬道里的血迹——

    早朝的钟声敲响。群臣身着朝服陆续走进殿内议政,轰然一声,殿门紧闭,龙椅上被五花大绑的小皇帝脸色煞白。

    太后凤冠垂帘,林商河以丞相的尊位登上台阶,几乎快要靠近人人艳羡的龙椅。这番举动,看在诸多同僚眼中,和造反没什么分别。

    “今日议事,由太后娘娘主持。”

    紧接着,有甲胄加身的禁卫抬进一具僵硬的死尸,揭开头顶的白布,引来朝臣双腿瘫软。

    “北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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