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秦国灭蜀,青城城主主动献城。
于是当战争过后,这座小城一如往日默默无闻,鲜有人造访,也鲜有人远行。
然而这几日的青城却难得热闹。
周王五十六年春,日入时分,夕阳西斜。
天色渐晚,富庶人家已经点上灯火,城里一片祥和景象。
城楼上朱红栏杆早露出了木色,只有几面红底黑字的“秦”字大旗与新篆刻的“青城”二字干净鲜亮,尤其突兀刺眼。
年久失修的城墙有砂石因晚风自砖墙缝隙中簌然掉落,落在城墙下城卫兵的头巾上。
北门外,城卫军手持长戈笔直的在门前两侧列成两排,寂静无声,一片肃然。
他们已经在城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
以往这些人早已将城门半掩入城逍遥快活,今日却不同,有贵客莅临。
夕阳将坠深山,只余天边紫金与赤红。
西边偏南的落日恰至两座山峰之间,光芒落在长路尽头。
那里缓缓走来一道略显瘦削的身影。
门外城卫军们的目光下意识集中在那道身影之上。
远方来者踏在被照得暗红的官道上,身侧影子拉的很长。
待慢慢走进,卫兵们看清了来人。
来人身形略单薄,着灰色布衣短褐,头戴一面宽大斗笠,腰间别着药锄。
三尺多高的竹篓负在背上,鞋上衣上皆沾有不少草屑灰尘。
原来是个采药人。城卫军纷纷收回目光。
管道上,商寒食摘下宽大的斗笠当蒲扇扇了两下风,扭头望西天,估摸了下时间,顿时惊讶自己体力之耐久:
“嚯,都第三个入夜了。”
少年约莫十五六,样貌极佳,皮肤不似寻常采药人因常年暴晒而黝黑,反而白皙红润。
双眉舒缓而宁静的描在眉骨上,似两柄藏于鞘中的细剑。眼帘微垂似春日柳叶,透着股懒散劲。
商寒食收了收腹,忍下胃中抓挠般的饥饿,一步沉过一步地行至北门前。
随后停下脚步,诧异望向城门处。
那么大排场,今天什么日子?
不过这般隆重的阵仗显然不是为了迎接自己,就这么径直穿过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正当商寒食驻足踌躇是否要直接走过去的时候,站在左侧最末尾一名守卫突然轻咳一声。
待他闻声看来,以眼神示意其暂且退后。
商寒食微微一愣,余光瞥见城下一名披甲魁梧汉子。
青城城尉也在,今日是有哪位大人物要光临这小小青城?
回来的真不巧。
摇头叹息。
退到路边放下药篓,抖了抖衣上残留的碎叶与泥土,正要坐下休息,突有所感扭头望北。
远方渐有烟尘卷来,随后马蹄踏碎夕阳余晖。
来的是队黑甲骑兵,中央拱卫着一架高大马车。
队伍中的红底黑字旗尤为醒目。
另有旌旗飘扬,上面是只仰天长啸的狼。
是秦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贪狼锐士。
他们都是最机敏而凶悍的士兵。
远方骑兵二三十骑,远远奔来其威势却若深山中噬人的恐怖凶兽。
商寒食似被这骇人声势震慑到,慌忙后退数步。
斗笠不知何时又已戴上,压得极低,遮住了面容,也按下心中涌起的紧张。
几名青城官吏走下城楼,在城门前站定。
骑兵远远的开始减速,到了城前并未激起多少沙尘。
然而随之而来的煞气却自沉默中压至,令门前两列城卫骇然色变,更有数人连连后退竟难以站稳。
长戈铁甲散发着凛冽寒意让北门外的温度都下降许多,令人寒毛倒竖心神悸然。
三十名贪狼锐士纵马持戈分成两列,让出中央的黑色马车。
这样冰冷而凛冽的煞气却未影响到商寒食,他微扬头,从斗笠下的半边天地望向这些骑兵和马车。
碎发下双眉微挑,似两柄小剑出鞘,精光一闪而过。
这架马车大小宽度是寻常马车的近两倍,四架。
这等规模的马车意味着它的主人必然有极高的地位。
商寒食差不多能猜到这些秦兵到青城的目的。
西荒内出世的仙人秘境——望帝密藏。
话说马车中那位若知道自己进去过会不会砍死我?
正当他心中幻想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身穿秦国官服的瘦高男子走下马车。
商寒食脸色微变,忙收回目光垂首静立,不敢引起对方注意。
竟有第五境造化境修为。
东道主已至,嗯,最近得在家中老实躲好。
“青城张从,恭迎萧大人。”
站在一众官员前的城主张从快步迎了上去,拱手弯腰长揖,声音则更早地传了过来。
萧弃楚没有同一位小城城主寒暄的心思,直接亮出一面刻有秦王印的令牌:
“青城暂由本官接管,你无需再过问。”
他的语气态度冷厉且傲慢,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长生境强者皆飞升天界,少有在世间显灵,一个极可能藏有陨落仙人长生道传承的遗迹足以让任何势力眼红。
如今天下诸国各宗年轻天骄聚集青城,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只希望这段因朝堂上的无聊争斗而耽搁的时间里,山中没有出现问题。
张从见到令牌,忙恭敬谦卑地行个大礼:“下官遵命。”
萧大人收起令牌,瞥了一眼被贪狼锐士吓得站不成列的青城城卫:
“明日贪狼军便至,这些废物都给本官滚回营里,若碍了正事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说罢不再理会青城众人,转身回到马车,手指敲下车厢:“入城。”
骑兵沉默无声,再次奔驰。
待马车入城,方至城门下的末尾两骑提缰勒马,两名兵士一跃而起,轻松登上十丈余高的城楼,随后按剑而立,目光冰冷扫视城下。
今夜起青城已由贪狼军接管。
笼罩北门外的森冷杀意已随这队黑甲重骑的离开而散去。
站了一个时辰的青城守卫们顿时垮了下来,然而在两名贪狼锐士冰冷目光注视下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出口,只得拎剑提戈满身疲惫地挪回城里。
商寒食揉了揉肩膀,随手整理下斗笠,将药篓重新背上准备趁着人未走光入城。
无论是萧弃楚,还是那两名秦国士兵,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哪怕是一个审视的目光。
方才提醒他的中年士兵将长戈换了个手,甩甩酸痛的手臂,疲惫地拎着长戈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提醒道:
“瞧见没,来的都是彪悍人物。你小子这几天老实在家里呆着甭出去逛,最近城里城外可都不安生。”
我去,拆我台。商寒食心中苦恼。
不过他那么弱应该没人注意。
城楼上,两名士兵目光扫来又移开。两个气机寻常的凡人而已。
商寒食没去理会城头士兵的目光,拍着胸脯保证道:
“您还不知道我嘛,咱就不是惹事儿的人!进城了啊,不耽搁您老去喝花酒。”
少年不是本地口音,语调也带着股子懒散劲,听着让人忍不住生气,气却又撒不出来。
“嘿,你这小子。”
道了声别,商寒食把背后药篓紧了紧,随手顺了下凌乱的头发,乘着天边紫金入了城。
余光恰瞥见那队人马消失在街道的那一端。
这些士兵身上杀气极重,不知在战场上收割了多少条人命。
此等精锐可不是青城那些凡人兵卒可比,皆是掌握灵力的修行者。
马车内那位萧大人实力更已至造化境。
青城倒也有修行者。
距离青城不远的山上也有一个修行门派,只是未出过厉害人物。
只怕整个青城连同那个宗门加起来实力都比不上这队精锐秦兵。
除非加上自九州各地赶来的外来者。
毕竟这两日青城格外热闹。
不过,这好像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三天没个饱觉,回家歇着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