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时已入夜，寻常人家早已归家准备休息，街上空空荡荡。
鸡犬早已畏惧瑟缩做一团，只有临街窗内乍然而起又戛然而止的不堪谩骂。
少顷，马蹄声消失。
夜色中只剩醉仙轩开在青城的酒楼，以及那条源自西荒穿城而过的江河依旧喧嚣。
商寒食负着药篓走过简陋石桥，贴着河岸继续向西。
远远瞄见前方没有灯火的拐角处一场恩怨私斗正打的惨烈。脚下一错转身绕去巷里。
可惜不能留下吃瓜看戏，实在太饿了。
商寒食心中惋惜着，走街串巷自城北转到城西。
绕开街角几只撕咬扑鼠的黑狗，来到一条颇有不同的小巷。
他居住的小院便在这条名为听雨巷的小巷深处。
除了诗意的名字外，一色由上好砖瓦筑成的宅院与平整干净的青石小道，在贴近老城区的西城显得十分突兀。
然而听雨巷虽特殊，居民却皆是寻常百姓。
除了商寒食。
“听衙门里当差的兄弟说，最近来青城的那些外地人不少可是仙家弟子！”
“仙家弟子？”
“就是茶楼里经常说的能飞天遁地的那种，听闻咱青城几十年前走出去过一位剑仙，当年就住在小商租的院子里。”
巷里人家的饭后闲谈飘入商寒食耳中。
最近青城的变化对普通人带来不少影响，不知秦人能否管理好那些外来人。
心中想着，墙内又传来那对夫妇的闲聊。
“若是咱家娃儿也能成仙师就好喽。”
“那可要飞升天界！”
“这可使不得，还是留在咱们身边好……”
男人突然感叹起邻居家遭受的不幸：“唉，来了那么多大人物，怎也没仙师劈死那个那姓贾的混球……“
女人心情也悲伤起来：“仙师哪里会管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哦。”
商寒食提了提背后药篓，轻笑：“仙师啊……“
伴着小巷两侧人家茶前饭呜呀闲谈走到小巷尽头。
然后停下脚步。
门前瘫着一大坨黑色物体挡住了去路，黑影纹丝不动，不知是何物。
“哟还是个人，裹那么严实。”
商寒食抽出药锄拨弄两下，很是惊奇，
“这么大坨穿再黑也很难忽视啊。”
似乎是商寒食的吐槽声太大，刺激到了斜爬在门口的黑衣大汉。
大汉吃力的想要撑起身来，嘴唇颤抖：“水，水……救我，呃。”
话未说完，颈后遭到的重击帮他把没嘟囔完的话憋了回去。
商寒食面无表情地收回药锄，继续用锄头在大汉身上翻找。
少倾，翻出一枚木牌。
木牌拿近仔细端详，借着邻居家灯光辨认出木牌上抽象的“承影”二古字，左下角还有极小的“癸”字。
“承影末等杀手，啧啧，最近真不太平，瞧瞧杀手都堵门口了。”
摇头感叹世风日下，商寒食将木牌又塞了回去，顺带用望气之术观察两眼。
其气驳杂，沾染了许多黑色，大道根基蒙尘，前途已断。
身为修士却用天地灵力滥杀无辜凡人，他懒的理会这等自断前途的蠢人。
不过不能躺自家门口。
这般想着，商寒食将斜卧自家石阶上的黑衣大汉拽到青石道路上摆正，随后手拖住他身体用力向外一推。
平整的青石道上，一团人形黑影噗噗向前翻滚，商寒食在后热心的躬身帮忙。
直到滚出听雨巷，在一路向东的下坡路滚成惯性，蒙面杀手欲滚欲快。
商寒食挥掌拍在滚得要飞起的大汉身上，灵力成风最后助了这位承影杀手一臂之力。
乘风而滚，借坡直下，昏迷的黑衣大汉无惧砂石与垃圾肆意翻滚，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路顺风啊兄弟，辛苦费我帮你拿了哈。”
商寒食站在巷口，手指勾着顺手摸出来的一串铜钱微笑挥别陌生人。
四顾无人发现，重新走回自家小院门前
他租赁的是听雨巷最大的宅子，曾经的主人地位颇高。
可惜人去楼空，衰败多年无人修缮，原本气派的院门都缺了一角，更不见牌匾。仅剩一只灯笼孤单的在檐下坠着，说不尽的落魄。
角落里放着块破旧木板，一面被削平整歪歪曲曲的写着“药铺”二字，墨迹尚新。
在石阶上蹭去鞋上泥土，扶正打烊的牌子，拖着已很是疲惫的身躯借微光推门而入。
如今已是月末，天上只得一轮残月。
所幸万里无云，星辰璀璨，院里虽无灯火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余光扫过院中，禁制完好，并无被闯入的痕迹，先前躺在门外的承影末等杀手似乎为自己而来。
“只是巧合吗？”商寒食稍加思索，没有头绪，于是暂时搁置。
吃饭要紧。
这是个二进院落。
前院稍小，矮屋三间，中央一口深井，墙边有树高丈余。
伴着放下重担的舒爽叹息将药篓随手甩到井边，早已饥肠辘辘的商寒食大步溜入厨房。
自锅里盛了一碗昨日的冷饭，就着口咸菜便向嘴里连扒三五口，眨眼功夫大半碗凉粥下肚，一片凉意蔓延至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饥饿带来的恍惚终于压下，商寒食长舒口气。
饿极时能吃上一口饭真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哪怕吃的如此寒酸。
今日是寒食节，不得生火，商寒食平复了饥饿也未去温粥，又从锅里盛出一碗。
虽然在秦国西南的青城里，寒食节只是存在于书卷中的典故，他却依旧保留着过往十数年的习惯。
他叫商寒食，顾名思义，出生的那一天恰是寒食。
今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不过十七年前的寒食节究竟哪一天，自那位抚养自己到五岁的起姓老人去世后，当时还不知晓节气时令的他早已记不清，此后只以每年的寒食节计算年龄。
“唉，又老了一岁。”
商寒食摇头叹气，感慨一声岁月无情，端着新盛的凉粥拌咸菜走入东面那间小屋。
灯火驱逐了黑暗，狭窄房间之内只有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柄木剑、一只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