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练之时，辛武道长便告知各门派子弟，午憩过后，有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单人试剑大会，众人需换上劲装持剑进入校场。
试剑大会由禛元宫三大长老之一的常杉长老主持，以切磋为主，一炷香之内分出胜负。
午时末，各班子弟已集合在校场内排成四个方阵，各据一角。
首轮是梅班与菊班对决。白稚是菊班第一个抽到上场的人，她的切磋对手是来自龙息国弈盟的顾无双。
“尽力便可。”
“秦公子，加油！”
“菊班必胜！”
临上场前，萧湛、李牧之等人纷纷给白稚鼓劲，她冲他们略一点头，雄赳赳气昂昂快步进场，一副等不及打倒对方的模样。
校场剑术切磋不比平日嬉笑打闹，她对各门派风格了然于心，他人亦然。
针对此事，她事先演练过多次千机堡的惯用招式和秦时衡的个人秘技，将其风格烂熟于心，并灵活拆解到自己改良过的招式上。
为求万无一失，白稚仔细请教过秦弼，秦时衡或赢或输会有何表现。
秦弼详细讲解并亲身示范——若是输了，秦时衡当场便会气到跺脚扔剑。倘若胜了，便鼻孔朝天绕场一圈，目空一切，大摇大摆晃悠下台。
为此，白稚在住舍特意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言行举止，直至秦弼连连夸她“演艺大师”方才作罢......
随着“咻”地一声鸣箭破空而发，双方客气作揖，旋即拔剑。
这顾无双与同门师兄谢挽风在三年前的鸿蒙之宴上一战成名，被世人盛赞“无双挽风”，可不仅仅是个光有皮相的翩翩佳公子。
长剑出鞘，发出细微的清越声响，顾无双剑尖指地，眨眼间欺身来到近前。
白稚急跃退后，足尖一蹬，腾跃至半空，利刃斜挥，两剑铮然相交，划拉出细碎的火星子。
甫一落地，娇柔的身形如鬼如魅闪绕到顾无双背后，手上剑花一挽，挺剑刺去。
可顾无双何其敏锐，微一侧身，瞬间滑退几步避开。
未料到他闪避之时，拧腰纵臂，长剑斜挑如银蛇窜起，直直朝她的喉间刺去！
饶得白稚眼风极快，当即凭借柔软至极的腰肢使力，屈膝后仰几乎贴近地面躲过一劫。
下一瞬便见她左掌拍地，旋身而起，如飞电般朝对面的顾无双掠去！东刺西击，寻隙进攻，出手角度刁钻狠毒，剑尖始终不离他的要害之处。
顾无双攻守有度，不落下风。顷刻间，剑锋裹挟着凛冽寒气，呼啸着撕开了白稚的肩部衣料，玄衣豁口处隐隐可见一丝红痕。
但见她不觉疼痛般纵身闪避，手中一柄长剑递出的招数灵活莫辨，六招连刺，如影随形，剑法快得生出了一层重影！
顾无双挺剑疾挡，白稚的剑锋从他的脖颈旁斜斜掠过，相距不过寸许，凶险至极。
不过半柱香时辰，校场正中的高台上，两道蓝黄身影翻转腾挪之间，已拆了数十余招。
白稚朝香炉略略一瞥，寻思着以秦时衡的功力，即便拼尽全力也定然敌不过顾无双，自己又断不敢使出翎门的剑法。
再纠缠下去，恐让人瞧出端倪......
稍一分神，便见顾无双腾空挥剑直劈而下，白稚错开半步，双手握剑格挡。二人剑身相撞，顾无双力道甚是刚猛，直震得她手臂发麻，虎口生疼。
他这一剑加注了半身内力，重压之下，剑身直逼白稚面门，鬓边随风扬起的一绺青丝生生被剑气削落！
胶着之际，白稚手腕突地一抖，指尖微张，长剑趁势滑落。
顾无双未料到对方蓦地松了力气，脸色忽变，可剑势已来不及收回！
电光石火之间，白稚就地一滚，堪堪躲开。
饶是如此，凌厉劲急的剑气也削去了她半截衣摆，在灰白的石板地面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酣战戛然而止，正进入状态的顾无双似乎未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方提剑抱拳，道声“承让。”
“哼！”白稚怒瞪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这才俯身拾起佩剑，气呼呼地下了台。
菊班几名子弟立时围了过来。
斐毅一脸惊奇，连连叹道“顾无双可是上洲大陆叫得上名号的剑术高手，竟不想秦兄剑术也如此了得！”
“过奖了。”白稚板着脸，“唰”地一声大力将利刃插回剑鞘。
蔺仲欢双手环胸抱剑，望着校场高台，目不斜视道“输了便输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萧湛看了他一眼，担心这话伤了这位秦小公子，便温言劝慰：“秦公子不必介怀，切磋失败只是一时的。若无今日这场比试，又怎知自己输在了何处？待回去好好加强练习，定能拔得头筹。”
祁朗啧啧几声，摇首道“你们看，那顾无双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赢都赢了，还端着？非得在明年九月的鸿蒙之宴上将人打败了才开心么？”
白稚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顾无双站在梅班队伍前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这边。
二人对视，互不避让。
这厢，几名菊班子弟或出于客套或出于善意，纷纷安慰白稚，场上却已开始了另一场比试。
陆续比试了二十余场，直至暮色茫茫，试剑大会方才暂时结束。
待白稚与一众少年侠士从校场出来，秦弼立即迎了上去。
白稚将佩剑递过去给他，背手捶了捶因久立不动而酸累的纤腰，随着人流往怡膳堂走去。
“——阿衡！”
一道不高不低、清冷有余的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
白稚当即脚下一顿，却没有扭头去看是谁在唤自己，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秦弼。
秦弼立即会意，望向声音的来源，低声道“穆泽表公子似乎有事找您？”
经提醒，她这才回首转身，双眼不易察觉地搜寻方才叫住自己的那人，见不远处一名身形极为颀长的道长正定定望过来，便缓步行去。
穆泽突然现身，使得白稚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先前苏上陌给她的信函里提到，秦时衡在禛元宫有一位表兄，此人乃当朝兵部尚书长子，自数月前祖父与祖母接连驾鹤仙游，为纾解哀情，已游历四方多时。
原想着他一时半刻不会回禛元宫，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此时，半轮残月已斜斜挂起，漫天星子熠熠。
晦暗的校场外，那人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墨发高束成髻，顶戴嵌玉银冠。一袭广袖深衣欺霜赛雪，凉风拂过，衣袂翩然，清雅犹似天上仙君临凡，不沾一丝俗尘。
“......表哥。”
“表公子。”
白稚与秦弼一道向对方问好，百余米的距离愣是走出了半生的艰辛。
先前因着离得远，看不真切。
待近瞧，便见此人密长的睫毛荫掩下，一双细长明澈的凤眸似秋水沉寂，剑眉微蹙，神态疏离，几分淡漠几分忧郁，好似对这世间有诸多不满，却又百般同情。
只是随意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却仿佛感受到了此人身后透出的悲悯圣光。
正是第二十四届鸿蒙之宴单人战桂冠——穆泽。十六岁摘冠，创下了上洲大陆最年少的武学夺冠纪录。
不过，相较于一身的武学造诣，绝世之姿却更为令人叹服。
甫一亮相，便在姑娘群里传了开去。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姑娘们自是日日盼着他能赢，唯有晋级，方能在鸿蒙之宴上继续见着他。
自此穆泽便得了个诨号，江湖人称“三秋道人”。
仔细想来，三年前她与翎门一众伙伴被苏上陌要求前往无隅城，混迹人群中观摩学习鸿蒙之宴上的武林高手过招。
犹记得，初次见着穆泽从高台上走下来，她恍惚惊讶之余，不自觉多望了几眼，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簇拥而来的人群中。
彼时，正值豆蔻年华的白稚心中一阵怅然。
此前，她一直以为能在相貌方面与苏上陌一较高下的人，在这世间是不存在的......
亏得他们回翎门之后，姑娘家们练功之余，还会闲谈几句这位“三秋道人”，自此他的脸便深深刻在了白稚的脑海里。
虽说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会想起来一回，可一旦见面，她定是能立刻认出来的。
如今瞧来，这副刀削斧刻般的俊美容颜虽无甚变化，仍是好看得紧，但气质倒是越发淡泊沉稳了。
这厢，见表弟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穆泽薄唇微抿，不由问道“怎么？为何如此看我？”
白稚的遐想被打断，怔了一怔，接上话茬：“嗯？表哥，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未将她的反常之态放在心上，穆泽只微微摇首，温言道“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闻言，白稚望了一眼因少了半截衣摆遮挡而露出的黑色里裤，撇了撇嘴道“适才校场比试割破的。”
“可有受伤？”
有意避开他关切的目光，白稚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好似期盼它能开出花来，慢吞吞道“......倒没有，只是衣裳被划破罢了。”
穆泽眼风扫过她的肩膀处，视线停了一停，未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