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千面客 >第7章 虚实
    怡膳堂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有穆泽在身旁,白稚连吃什么菜都犹豫了三分,生怕在这种小事上露出了马脚,只得寻了个由头指使秦弼:“我先去占座,你去给我打饭菜。”

    “少主想吃什么?”秦弼一手端一个托盘,倒是拿得稳当。

    白稚斜睨他一眼,佯装不满道:“这才离开千机堡几日?你便忘了我的口味?”

    在前边排队的穆泽闻言回头看过来,秦弼心中的紧张感陡然上升,一下便回过神来,连声道“明白了,明白了......”

    “表哥,我在那边等你。”白稚气定神闲地招了招手,边走边朝西南方向指了过去。

    “好。”

    片刻功夫后,待看清秦弼端过来的饭菜,白稚呼吸一滞,当即别开了视线。

    四方八仙桌下,一双莹白玉手不由得紧攥成拳,她气得险些忍不住两眼一抹黑晕过去。

    清蒸鲈鱼、山药鳝鱼汤、螺蛳鸭掌煲,秦时衡喜爱的菜式,偏偏由她最厌恶的水生活物做成......

    周遭一片语笑喧哗,唯独他们这一桌沉默寡言,连着平日里风卷残云式进食的秦弼也矜持了不少,颇有深闺小姐的端庄风范。

    穆泽自不必说,举筷夹菜之间不闻一丝动静。只是吃得少,很快便放下了筷子。

    白稚心中烦郁,兀自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生怕头颅低去半分闻到了什么味儿。

    当下垂眸动筷,视线只固定在白瓷饭碗这一方范围里,筷尖挑起一小撮米饭,塞入口中细嚼慢咽着,生生品出了一股甜味儿。

    见她光吃米饭不吃菜,穆泽眉间微蹙,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白稚飞快抬眼望向他,却还是不小心掠过了面前几样菜式,原本便搁置于大腿处的左手再度收紧,道出违心之言:“我不饿......”

    猛地撞上一双清浅灼亮的瞳眸,穆泽不觉一怔,凝目注视片刻,默然垂下了眼帘。

    饭毕,白稚紧握成拳的左手掌心里已密密渗出了一层细汗。甫一踏出怡膳堂,转眼便忘了自己方才吃了些什么,究竟有没有吃饱。

    本以为饭后就此分别,不料穆泽却提出要去她的住舍瞧瞧。

    白稚面上微笑点头,说着“好”,心中却暗自嘀咕:有何可看?这人自小长在禛元宫,此处的一花一草一木哪里还有不熟悉的?

    可即便有此抱怨,她又怎敢拒绝?

    三人踏着枫树林的小径,徐徐前行。

    径路两旁的灯柱每间隔三丈余远,便挂起一只灯笼,绘着蝶舞翩跹。瞧起来富有生机的光明,令夜行人心头多了些许暖意。

    “许久不曾去看望舅公,不知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如何?”穆泽与白稚并肩而行,清冷低沉的嗓音听多了令人着迷。

    白稚侧眸看向他,心内飞速斟酌了一番,回道“多谢表哥记挂,爷爷也时常念叨着你。倘过几日得空了去瞧瞧,老人家定然十分高兴。”

    “嗯。”穆泽神色平和,望着前方略一点头,“待听学结束,我再与你一道回去看看。”

    说话间,一片红黄夹杂的枫叶正从枝桠上飘落,犹如生命陨落的彩蝶,拂过他的鬓边,摇曳着划出最后一道灿烂的弧线。

    明明近在眼前的人,昏黄的灯笼光芒投射在身,却隐隐有一种虚无缥缈之感。

    白稚看得恍惚,心念微动,不由道“表哥似乎瘦了许多?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情,你若一直想着逝去的人,这日子会越过越苦的......”

    她嘴皮子虽溜,却一向不愿轻易提及亲人生死之事。这话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了,一时不免有些忐忑。

    不出所料,穆泽的眸光转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斯人已逝的道理,他明白,却难以释怀。

    当下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白稚的肩头:“不过月余不见,你倒是越发懂事了。”

    白稚的脊背陡然僵直,略定心神,方道:“适才用晚饭时,我便见表哥食欲不振。无论如何,身体康健才最要紧。表哥不如尝尝秦弼炖的开胃汤?他的手艺可绝了!”

    前些天,她偶然得知了秦弼尤擅下厨,颇感欣慰之余,当即便托外出采购的道长帮忙捎带了一些食材,现下正派得上用场。

    “也好。”穆泽应了声,朝秦弼颔首,“有劳了。”

    “表公子客气了,应该的。”秦弼握剑垂首恭敬作答,手下有些心虚地拽了拽衣摆。

    一步步走着,他只觉得枫树林这条小径好似通往九幽十八狱,漫长无比,磨人得很。

    待回到住舍,秦弼立即挂好佩剑,从罐子里夹出些许茶叶放入砂壶中,忙不迭端着茶具逃离了是非之地。

    屋内不过五十余方,陈设简单,一眼可望尽。

    左右通铺,白稚与秦弼各睡一侧,床下整齐摆着几双黑皮靴;妆奁茶几座椅齐备,书案后头,一张寒松屏风半折半展遮挡着浴桶之类的洗浴用具......

    穆泽四下看得仔细,虽说白稚不担心有可疑物事未收拾妥当,但也经不住他一寸一寸地瞧。

    所幸,穆泽在屋内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有道童敲门,说是有长老寻他。

    白稚心中暗喜,站在门口亲切叮咛:“晚些时候,我让人将汤送过去,表哥可要记得喝了。”

    “......好。”

    待秦弼端着一壶热茶回来,穆泽早已离去多时。

    他连忙放好砂壶,探身扫了一眼屋外,见无人员走动,当即麻利将门窗掩好。

    一切做罢,这才看着白稚犹豫道“表公子为人聪慧,只怕会觉得今日的姑娘有些古怪......”

    “你叫谁姑娘?这屋里除了你我,可还有旁人?”白稚在桌前坐下,神色凛然。

    咄咄逼视之下,秦弼耷拉着脑袋,改口道“少、少主......”

    “适才我可说错了些什么?”白稚放缓了语气,顺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往他面前推过去,“如今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有话不妨直说。”

    秦弼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愁眉苦脸道“您兴许不知,自打十年前夫人带着大小姐离家出走,少主便与堡主关系交恶,只唯独与表公子亲近。可您方才着实过于客套了......”

    白稚本以为秦时衡虽与穆泽最为交好,但依照他的性子,平日里二人相处应是相顾无言居多。

    仔细回想,她方才举止有礼,期间不乏嘘寒问暖,还要如何表示亲昵?总不能约穆泽去浴池互擦身子......

    这幅画面,光是想一想,便觉得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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