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燕的驿馆里如今已住下不少人，全是前来朝贺的诸蕃使节，人员稍显杂乱。
百里韫终归是一位泱泱大国的王爷，沧月朝廷自然不好委屈了他们，便另行在城西安排了一处皇宫别苑——晚翠苑。
晴空当头，薄雪覆于黛瓦，笼着枝条叶尖，漫天皆白中又透着点点翠色。环水而建的飞檐长廊，如绸带般蜿蜒曲折。
凝目细看，层冰未消的湖畔底，隐见池鱼摇尾。
兰庭使团众人来回搬运贡品、行李等物，忙忙碌碌穿梭于长廊之间，足下步伐却轻快了许多。
想到再也不必起早，连日来如影随形渗入梦中的马车晃荡感，在一脚跨过晚翠苑的门槛时，忽然烟消云散了。
杜友明安排妥善住宿事宜，便回去复命了。另余几名鸿胪寺官员留下，陪同兰庭礼部官员一道对接使团日程安排的细节之事。
今日午时，沧月国君将在瑶华苑举办宫宴为兰庭使团接风洗尘。
瑶华苑位处城北，皇城之内，宫城之外。此处院落景致幽静清美，曾是遗风教初代掌教人的居所，如今仅作为宴请外邦使臣之用。
余宓与右司乐龚孜丹核对确认傍晚的宴席剧目流程后，便立即召集了众舞伎乐师，各自换好演出服，将第一支呈现的舞曲合演了几遍。
待画完妆容，便各自携带好所用筝、瑟、竽等乐器，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乘马车过去等候。
奢华明亮的金碧大殿内，一身明黄龙袍的沧月君主正坐高台之上，两侧各端坐着帝后与宠妃，珠翠华服，面若娇花。
兰庭使团与沧月官员分左右列席，推杯交盏，言笑晏晏。
殿内正中铺着精美的团花纹饰地毯，美人儿云步轻快，踢足旋身之间，飘逸的露腰青色舞服宛如泼墨般晕染绽放。
舞伎们高髻簪珠花，额心饰翠钿，袒露的脖间腰际俱佩戴着银饰，在殿内烛光照耀下，一片闪烁夺目。
白稚作为领舞，装扮稍有区别——金线绣雀月白抹胸配墨绿半裙，勾勒出丰盈袅娜的曲线；金钏将湖绿披帛固定在上臂，随着或急或缓的动作，飘曳生姿；折腰转身，珍珠面帘扬起的一瞬，可见红唇嫣然。
她的目光从殿内席座间一扫而过，不费功夫便寻到了目标人物。
此人正坐在沧月官员席座之首，墨色身影隐在珠帘后方，瞧不清模样。但咫尺之间的邻座，她却认得——正是仙风道骨的穆泽。
这二人似乎颇为熟悉，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她悄无声息地多瞄了几眼，待收回视线之时，不经意间正对上穆泽望过来的平静目光，立时朝他抛了个媚眼。
穆泽微愕，心湖如蜻蜓点水般漾起丝丝涟漪，还未来得及捕捉那一闪即逝的悸动，却见她已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他敛了眸，若无其事般端起了茶盏，修长洁净的手指捏着杯盖拂了拂，却无品茗之意，只是望着沉浮不定的几星茶叶，略有些失神。
白稚余光瞥见这一幕，只道他害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只要有机会，便逮着他抬头的瞬间，含笑流盼地瞅上几眼。
对视几次之后，穆泽似乎知道了她是故意的，便不再看过来了。
曲罢，众舞伎告退。
兰庭官员的席座后方有一排屏风，左韶舞余宓与右司乐龚孜丹始终在密切关注着演出，见舞伎们表现完美，不由舒了一口气。
只因余宓先前吩咐了——宁愿饿着，也不能吃饱失了那股精气神。
白稚没有丝毫食欲，反倒是跳完舞之后渐渐觉得有些冷，只能咬紧牙根抱胸挺直了背，憋着一口气等待宴会散场。
说起来也不能怪沧月礼数不周，殿内其实已生了不少炭盆。
奈何地方过于宽敞，且炭盆大多集中放置于官员席座附近，角落里的她们委实蹭不到多少温暖。
对面沧月官员的身后，同样亦有先前表演完毕的舞伎乐师。
白稚从半透明的屏风望过去，见他们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便半歪着脑袋绕过屏风边缘观察，却发现有人正在分发斗篷和暖手炉。
......不愧是在本国境内，自己人自己心疼。
她暗暗羡慕，又坐直了身子，侧目打量了一眼同自己并排而坐的柳城揽香阁薛霄霄，丹唇依然嫣红，只是脸色冻得有些发青。
“看什么？”薛霄霄斜睨她一眼，用仅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你的琵琶轸子又不是我弄断的，别恨错人了。”
“不过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才多瞧了两眼，你想到哪里去了？”白稚将冰凉的珍珠面帘摘了，放到桌面上。
薛霄霄愣了一愣，霍然扭头看过来，眼神古怪地盯了她半晌，忽而挪着身子离远了一些。
白稚微挑起眉，似笑非笑道“这是做什么？你怕我？”
“......”薛霄霄抿唇沉默了片刻，抓着裙摆又挪远了少许，“谁怕你？我又不曾做过亏心事。”
“哦？是么？”白稚故意欺身靠近了几分，悄声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发发善心告诉我是谁弄断的？免得我秋后算账冤枉了人。”
闻言，薛霄霄神色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犹豫，须臾，烦躁地合上了眼帘：“不知道！别跟我说话了。”
见状，白稚霎时哭笑不得，还欲再追问几句，百里韫不高不低的声音忽地传入耳内，言语间正提到了穆泽。
她立时来了兴趣，端正坐姿，凝神细听。
“......将军高居庙堂，对江湖之事鲜少耳闻。但阿泽身手如何，想必令弟心中有数。不如，各自在现场替对方挑选三名舞伎切磋射艺，让他二人教授几招，以此作为比试结果？”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名沧月官员顿时面露不豫之色。
好歹他们沧月也是上洲五大国综合武力最强的国家，哪怕是江湖各类花里胡哨的排行榜上，也当属他们的高手名额最多。
怎的还没比试呢，三言两语便敢断定谁输谁赢？
啸零将军蔺伯乐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却不似其他官员那般自认被看轻了。
他虽鲜少在江湖中行走，但对于上洲大陆最为著名的鸿蒙之宴也略知一二，尤其是三榜前十的高手，每逢更新必然要调查一番留个心眼。
故而，他知道百里韫所言非虚，穆泽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方才提出比武助兴也是基于一贯的宴席流程，本意是想让穆泽与自己的弟弟过几招，借此刺激他重新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