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千面客 >第40章 遥思
    

    如梦琴行内,余音袅袅。

    蔺仲欢一踏进门,便朗声问道:“请问,方才是谁在此奏乐?”

    正四处掸灰尘的伙计闻声回头,一眼瞥见了他腰际的凤凰令牌,忙不迭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伏地叩首:“见过护使大人。回您的话,方才是小店里的客人在此试音。”

    “人呢?”蔺仲欢扫了一圈,店内并无旁人,冷锐的目光缓缓停留在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上。

    不待店伙计应答,白稚便怀抱琵琶从屏风后绕出来,朝蔺仲欢屈膝行礼,嫣然道:“见过公子。适才正是奴家在此弹奏。”

    眼前人玉容出尘,声如银铃般娇脆婉转,仅此一瞥,蔺仲欢忽地怔愣住了。目不转睛地打量了片刻,方皱眉道:“瞧姑娘的服饰,似乎不是我沧月人?”

    一个时辰前,二人方在瑶华苑的大殿内见过面。

    彼时,白稚还戴着珍珠面帘,浑身妖娆惑人,如今换了温婉得体的装扮,蔺仲欢一时未认出来。

    白稚浅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奴家名唤白稚,来自兰庭,今日方随使团入城。”

    “原来是兰庭的贵客。在下蔺仲欢,失礼了。”蔺仲欢朝她拱手一揖,客气道:“姑娘方才所弹奏的曲子,着实美妙。圣使大人特意差在下来问问,不知是否方便见上一面?”

    难得见他说话如此温和,白稚忍了笑,柔声道:“自然方便。”

    待告知琴行伙计晚些时候回来取琵琶,她便低垂着眉眼,跟随蔺仲欢来到了雪纱红木马车前。

    蔺仲欢垂首,拱手禀报:“圣使大人,人带到了。”

    “请人进来说话。”

    听闻这道声音,白稚心下有些诧异,没想到如此低柔悦耳,竟丝毫不显沧桑......

    “姑娘,请。”蔺仲欢对于她得以进入马车内相谈之事颇感意外,长臂撩起帘帷时,不由侧眸多看了几眼。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圣使对谁如此不设防。

    白稚躬身进了车内,抬眸看去,只见车舆内端坐的女子一身墨色银纹华服,发髻至肩头均被一方透薄的乌纱覆盖住,双手交合放置于膝上,宽大的袖袍遮掩不严实,露出了袖炉一角,模样十分的精致。

    “奴家白稚,见过圣使大人。”她恭敬地伏地叩首。

    “不必多礼,随意坐。”圣使微抬手,一双丽眸诸般情绪变化,却在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姑娘若得闲,不妨随我一道去打猎如何?”

    遗风教圣使的尊威堪比沧月君主,明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质可不止如此......她若出言相邀,哪怕对方正处于临盆之际,也定赶在诞下孩子的半个时辰之内收拾干净前去赴约。

    白稚知道,这对于沧月百姓而言,丝毫不夸张。

    她此行本就为接触圣使,“机缘巧合”之下受邀一道狩猎,岂有拒绝之理?若是余宓事后过问行踪,无论如何解释皆合乎情理,遂温顺地点头道:“是,圣使大人。”

    见白稚起身在车舆右侧坐下,圣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几眼,须臾,缓缓闭了目养神,轻声吩咐道:“仲欢,走吧。”

    “——是。”

    蔺仲欢眸中闪过惊疑之色,原本以为只是将人带来问几句话,不料竟是要同乘一辆马车去上善观细谈。

    位处隗燕西郊的上善观依山而建,环境清幽静谧,殿宇宏丽。观内不仅建有三清殿,还有玉皇殿、娘娘殿、财神殿......每逢庙会打醮,车马塞途,香客川流不息。

    它不仅是沧月圣使最初降临的地方,也是如今国内三百余座道观里规模最宏大的一座。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初代圣使和前前任君主宗延一手创办的遗风教。

    眼下,白稚正与圣使不紧不慢地行走在上善观后山。蔺仲欢等五名护卫跟在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丈余远可随时救驾的距离。

    圣使双手捧握着袖炉,曳地的裙摆拂过枯草碎石,足下步伐极慢,连同声音也低了许多:“姑娘方才弹奏的曲子,是谁教的呢?”

    闻言,白稚也随之轻声细语道:“回圣使大人的话,奴家在多年前曾结识了一位将军,有幸得他传授,习得此曲。”

    圣使身形霎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喃喃重复着“将军”二字,却突然呛到了一口冷气,剧烈咳了起来。

    白稚欲帮忙抚背顺气,手将将抬起,身旁一阵旋风似的略过一道人影。

    “莫要妄动!”蔺仲欢握住她的手肘,面色冰寒,眸光锐利似箭,仿佛要将她洞穿。

    “咳咳咳......仲欢......”圣使咳了一阵缓过劲来,连忙出声制止,“不得无礼......”

    蔺仲欢眉心微微拧起,却还是听话地松了手,冷着脸躬身退到了后面。

    圣使似乎是咳得太厉害了,眼角有些湿润,满含歉意地望着白稚,哑声道:“......姑娘没事吧?”

    方才蔺仲欢的手劲儿不小,白稚的骨头被捏得生疼,却仍笑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垂下手臂缩回斗篷里,轻声道:“奴家无碍。”

    “那便好......”圣使似乎有心事,不再多问别的。

    白稚在其右侧斜后方随行,保持半肘距离,既不疏离也不僭越,清冽的目光却在那身墨色银纹华服上再三流连。

    想来圣使今日本就打算去狩猎,只是碍于君主恰在此时接待兰庭使团,便出面相陪了许久。但宫宴流程繁杂,再多待片刻天便要黑了,只能中途离席。

    她暗自猜测一番,才恍然明白过来蔺仲欢为何穿着一身黑。这般打扮,便是哪里脏了也看不出来,倒省得闹心了。

    如此想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他冷着一张俊脸毫不避让地迎视过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一行人踩着厚重的落叶继续往前走,脚底不时发出枯枝被碾碎的“吱呀”脆响,慢慢地进入了山林的更深处。

    深冬之际,山景萧瑟,在一处只剩半截的老树根处,众人停了下来。

    圣使略一抬手,身背箭羽的四名青衣护卫四下散开,不消片刻便不见了人影。蔺仲欢则就近寻了一处倒伏在地的枯木,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随后脱下披风铺好,退到一旁。

    圣使走过去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处:“姑娘过来。”

    “是,圣使。”

    待白稚在身旁坐定,圣使便轻抬下颌,朝蔺仲欢使了个眼色,他立即走远了一些,保持听不到谈话内容的距离,但仍旧面朝着她们。

    落日将沉未沉,余晖洒落在二位美人的肩头,金光冉冉,于肃冷的山林间平添了几分娇色。

    “姑娘是第一次来沧月么?”

    “正是。”

    良久,圣使望着脚边的枯草低低叹了口气,温声道:“小姑娘家每日困于深闺,有机会多出来走动走动,长长见识也好。”

    “圣使大人说的是。”白稚唇畔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态度恭敬谦和,“奴家自小生于兰庭小镇,鲜少出城。此番若非有幸参与使团献舞,怕是这辈子也无法见识他国风物。”

    “姑娘走这一遭,不光是能见识异域风土人情,也可品尝到各色美食。”圣使偏头看向她,忽而笑了笑,“麻辣炭烤兔头,姑娘吃过么?”

    “未曾。”白稚摇了摇头,她吃不得辣。

    “好吃得很,待会儿姑娘便有机会尝......”言犹未毕,二人坐着的枯木陡然往下一沉,瞬间矮了半身,发顶与地面齐平!

    圣使坐不稳当,身子一歪险些朝后翻了个跟头。并肩而坐的白稚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却根本来不及借力施展轻功,碎泥滚石铺天盖地砸落在身,眨眼间便将她们推入了更深处。

    “圣使大人——!!!”

    在蔺仲欢急切的惊呼声中,周遭树木仍倒伏不止,大片大片的地面陷落,急剧涌向无底黑洞之中,吞山气势仿如巨兽苏醒张开了血盆大口。

    怎么又踩空了?!白稚抱住圣使顺着地缝滚落时,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叹息了一声。

    待再睁眼,四周乌黑一片。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仅仅是双腿被松软的泥石掩埋了部分,上半身没有任何重物,并未造成口鼻窒息而香消玉殒的局面。

    但稍稍动弹,便觉着浑身骨头好似被巨型擀面杖碾过一般,便连深呼吸一番,胸腔处亦泛起阵阵闷痛。

    罢了,没死已是万幸......白稚皱眉暗道。

    原地躺着缓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张开双臂往两侧划拉试探,这一下,指尖便触碰到了左侧有温度的东西。她来不及多虑,猛地坐起身却被上方低矮的石壁磕到了脑袋,霎时疼得眼冒金星。

    可她心中惦记着圣使的安危,哪里顾得了许多,抬手捂着撞伤的脑袋便往左侧爬过去。胡乱摸了一阵,从衣裳材质和女人形体来判断,是沧月圣使没错。

    周遭血腥味浓重,白稚凑近伸手探了探鼻息,确认还活着,便掐人中强行将她催醒:“圣使?圣使?圣使醒醒。”

    少顷,怀中人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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