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学生发现，赵云桑从摸底考试后，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努力。
不论何时都待在位置上背书画图练题型，低气压以她为圆心，半径包含整个五班，没有人敢上前和她搭话。
除了余程程。
但余程程偶尔也会被赵云桑冷漠的脸色劝退，忘了该对她说什么。
这姑娘只知道学习，用网络流行语来形容，像个没感情的学习机器。
让看见的人都担心，她这样日夜不休，会透支掉身体的所有精力，等紧绷的弦一松，就变成报废的烂铁。
“云桑。”
五班班主任徐森显然也瞧出她的不对劲，特地挑了个不用跑操的大课间，把她喊到办公室，“我听你同桌说，你这两天情绪比较紧张啊。”
赵云桑站在办公桌前，脑子里还回想着上节课地理老师复习的知识，闻言愣了下：“……没有。”
徐森看到小姑娘眼下的青灰色，估计是好久没怎么休息了，心里有些怜惜，斟酌着措辞开导她。
“咱们刚进入高三，确实会不太适应，每位同学都或多或少的有种焦虑感，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徐森目光温和，不紧不慢道，“所以要做的应该是将这种焦虑化为进步的动力，牵引着往前，而不是把它压抑成为负能量，踉跄地推着咱们走。”
徐森说到这，笑：“推着走容易摔倒，也容易受伤，你说对不对？”
“……”赵云桑垂下睫毛，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
晚上，锦绣河小区。
浴室里水雾弥漫。
一根纤白手指按上花洒开关，哗啦啦的水流很快变小，停下。
少女站在镜子前，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尾端卷起，顺着肩膀和背脊纤瘦的线条披散下来，湿漉漉滴着水。
她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雾气变成水滴，从镜面上滑落。
映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唇色稍显苍白，下巴尖尖的，眼神疲倦。
赵云桑面无表情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半晌，忽然把头发拨到肩前，微微侧了下身子。
脊背上蝴蝶骨凸出。
肩膀单薄的像一捏就要碎掉。
毫无来由的自我厌弃感从心底一路涌上喉间，赵云桑猛地弯腰扶住洗手池，低头干呕了两下。
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晚上没吃饭，胃里一阵发酸。
过了会儿，赵云桑抬起头，不敢再和自己对视了。
……
第二天，食堂。
瘦猴穿过饮料区拥堵的人堆，手里拿着杯椰果奶茶，回到位置上时，瞧见胖子对面的人不见了。
瘦猴将吸管插进奶茶杯里，放在空位桌上，问：“桑哥呢？”
不是说好一起走吗。
“哦，她吃了两口，说胃里不舒服，去三楼找卫生间了。”胖子低着头不知和谁聊天，噼里啪啦打字。
“胃不舒服？”瘦猴看了眼赵云桑桌上的餐盘，里头盛的米饭真是少得可怜，“怎么，菜里有毒啊。”
虽是玩笑的语气，脸上却没怎么带笑，反而有点担忧什么的凝重。
“不知道。”胖子给手机那边发个表情包，抬头时叹了口气，对瘦猴道，“你觉不觉得，桑哥变了？”
瘦猴挑眉：“怎么变了？”
“她以前多好玩儿啊，课堂瞌睡王，食堂闪电狼，一翘四节课，丝毫不慌张。而且总和咱们灌输歪理，什么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瘦猴沉默了会儿，忽然伸手照着胖子的后脑勺推了一把，哼笑，“不是她有问题，是你有问题，能不能别总长体重，也长点心眼。”
“我操——”胖子猝不及防，被他推的差点一头栽进面前盖浇饭里，略有些狼狈地骂他，“你他妈下手能不能轻点儿？……诶你去哪儿？”
瘦猴拎起那杯插着吸管的奶茶，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搭理他。
食堂三楼，交叉回环的廊道绕着一间间学校社团专用教室。走廊安静无人，天花板上内嵌灯洒下白光。
廊道尽头，卫生间内传来阵阵抽水声，哗啦打破四周沉寂。
几分钟后，某间隔板打开。
赵云桑低着头走出来，马尾松散地落在肩上，碎发凌乱地遮住侧脸。
她将刘海胡乱挽到耳后，走到女厕内洗手池前，刚想拧开水龙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有什么苦酸的东西涌到喉间，她捂嘴几步去到垃圾桶边，弯腰干呕。
只吐出几口酸水。
眼里全是生理泪，赵云桑站在原地缓了会儿，抹掉眼泪，直起身。
洗手台上有瓶经过饮料区时顺手买下的矿泉水，赵云桑拧盖子漱口，又洗了手，将瓶子扔进垃圾桶里。
她慢慢走出卫生间。
廊道上灯光刺眼，赵云桑出来的一瞬间有点不适应的用手挡在眼前，半晌放下，看见卫生间外站的人。
“你……”赵云桑意外地张嘴，声音有点哑，她清清嗓子，问，“你怎么也跑三楼来了？”
瘦猴没说话，将奶茶递给她。
赵云桑看了眼那杯椰果奶茶，嫌弃地撇头：“啧，你都拎到厕所外头来了，它还能喝吗？自己留着吧。”
她脸上的笑挺假的，瘦猴盯着她发白的脸色看了几秒，没勉强，将奶茶收回来，喊她：“桑哥。”
赵云桑：“嗯？”
他问：“你是不是病了？”
赵云桑愣了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没啊。”
“你眼睛别往旁边看，”瘦猴语气很淡，“你抬头，看着我。”
赵云桑闻言，抿了抿嘴，掀起睫毛和他对视。
少女乌黑的杏眼里光芒黯淡，之前嫣红的唇色有些泛白，因为长时间失眠熬夜，神色疲倦又迷茫。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瘦猴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赵云桑，还是在高一刚开学的时候。
她跟在姜琪身后，手指紧紧攥着姜琪衣角，像个好奇的小孩。
“这我朋友，”姜琪向瘦猴胖子他们介绍她，“赵云桑。”
“你们好。”于是她弯起眼睛，笑出半颗虎牙，又甜又乖，“云是云朵的云，桑是桑叶的桑。”
那时的赵云桑和现在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瘦猴也想不出来，但总归不是像胖子说的那般。
瘦猴往赵云桑面前走近一步，低声道：“我不是说普通的病。”
他抬起手，指向心口位置：“桑哥，你是不是这里——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