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电梯到五楼。
赵云桑从电梯里出来，跟在护士身后，沿着廊道往前走。
市医院五楼人很少，只有两三个坐在诊疗室外长椅上，或面色凝重，或神情麻木，等待着病历单的审判。
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放眼望去皆是白色，让人莫名有点儿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护士在一间诊疗室前停下，帮她推开门，“闻医生有事，你先在里面等他一会儿。”
“好的。”赵云桑点头。
“闻医生的电话你有吧？”护士想了想，道，“他如果五分钟后还没有来，你可以打给他。”
“行。”
赵云桑摸了摸衣兜里，瘦猴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有闻峪的号码。
护士又交待两句，周六医院来看病的人多，没一会儿她就匆匆离开。
房门被关上，屋内剩她一个人。
赵云桑心里松快了点，站在门边仔细打量四周的布局。
和普通的诊疗室不同，这间装修的有点儿像是小书房。各种陈设都以米色和浅灰色为主，清新又淡雅。
落地帘将房间一分为二，遮挡住的地方可能是供病人检查和休息；剩余空间收拾地井然有序，靠窗的桌子上各种资料和文件夹干净整齐。
阳光透过拉开的窗户洒在桌子和地板上，照亮大半个房间。
一盆吊兰长势茂盛，饱满翠嫩的枝叶蜿蜒铺落而下，悬挂在窗边。
赵云桑仰头瞧了会儿吊兰，走到窗前，从五楼的高度往远处望。
对面是住院部，中间隔着散步养心的坪园，之前她在这里偶遇伏盛。
坪园里人挺多，三三两两凑在长椅上闲聊，大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蹲坐在鹅卵石小道上哭，任她妈妈怎么拽也不起来。
女人大概也急了，冷着脸说了两句什么，转身自己走了。
小姑娘本来装哭，看妈妈离开，以为不要她了，眼泪豆真掉下来。
女人也是吓吓她，扭头瞧见小姑娘哭地直打嗝，又赶紧跑回去。
赵云桑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楼下的这对母女，正走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响，门开了。
有人走进来。
赵云桑收回视线，回头看。
男人个子很高，白大褂里搭着件衬衫，扣子扣地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精薄，平添几分高知份子的书卷气。
他正低头整理着衬衫袖口。
赵云桑没想到瘦猴推荐给她的心理医生这么年轻，迟疑两秒，她开口道：“你……是闻医生吗？”
男人好像才发现诊疗室里有人一样，立刻抬起头，看到她的那瞬间，脸上极快地闪过丝惊讶，随即消失。
意料之中。
“是我。”闻峪视线上下轻扫她一遭，笑道，“真巧，又见面了。”
赵云桑愣了下，在脑海里搜索了圈，不认识：“我们见过？”
“见过。”闻峪反手关上门，往里走，“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他在架上找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弯腰到饮水机前，背对着她：“还剩点茶叶，你喝红茶还是白水？”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很放松，有种在和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聊天的熟稔。
赵云桑道：“不用了，谢谢。”
像是猜到她会这么说，闻峪回头看她，好整以暇的表情：“我们可能要聊挺长时间，你不会口渴吗？”
闻峪接了两杯白水，走过来放在赵云桑面前的桌子上，瞧她像麻杆儿一样笔直杵在桌前，有点好笑。
“请坐，”他抬手指了下椅子，彬彬有礼，“放心，不收你钱。”
“……哦。”赵云桑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尴尬地拉开椅子坐下。
闻峪坐在她对面，收拾着桌面上摊开的两份病历单，随意道：“李屿把你的情况都和我说过了，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就当是来和我聊聊天，交个朋友，别那么多拘束。”
赵云桑嗯了声，没看他，双手捧着一次性的纸杯，里面温度正好。
闻峪看了眼她交叉的十指，那是个潜意识里抗拒外人的姿势，这姑娘防备心还挺强，道：“李屿说你晚上总失眠，吃东西会想吐，对吗？”
这些是赵云桑那天在食堂三楼，被瘦猴盘问着说出来的。
她承认：“对。”
“最近几个星期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持续性低落？”闻峪继续，“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或者做什么都是无用功，有种自我厌弃感？”
“……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云桑慢慢道：“高三吧。”
闻峪挑眉：“你也不确定？”
“……”赵云桑起初没做声，沉默两秒，又点头，“嗯，高三。”
她手指在纸杯上极轻地抠了下，闻峪注意到，弯起嘴角：“哦，那没事，应该是高考前的焦虑反应，每个备考生都会有，你严重一点而已。”
跳到喉咙口的东西终于落回肚子里，赵云桑很快抬头：“真的？”
“嗯，”她的反应正是闻峪想要的，验证了某种猜测，“别担心。”
赵云桑脸色好看一点，她端起纸杯喝两口水，收在椅下的脚晃了晃。
——我果然没有得什么病。
她有点开心地想：看来他们都是在忽悠我，我明明就很正常。
闻峪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无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取下个小玩具。
粉色的兔子玩偶。
赵云桑被玩偶吸引，闻峪看她有点好奇，笑了：“我妹妹的，她昨天来这儿找我，忘了带回去。”
赵云桑哦了声，又喝一口水，听见闻峪不经意似的问：“对了，李屿说你也不是独生子女，有个在江市上高中的哥哥，是吗？”
男人话题转移地很合时宜，赵云桑没多想：“嗯。”
闻峪又问：“他成绩很好吧？”
“……”赵云桑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下，看他一眼。
闻峪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在哪里上学？”
赵云桑没答，身子往后撤了些，轻靠在椅背上。
闻峪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警惕心强。
还有些缺乏安全感。
“我高中也在江市读，”闻峪吹了吹纸杯上的热气，他给自己接的烫水，抬头对赵云桑浅浅一笑，“你可能听说过，江大附中。所以想问你哥在哪里上学，说不定是亲学弟呢。”
博取信任的最好办法，就是交换信息，在潜意识中树立同等高度。
他语气温和随意，赵云桑捏着纸杯的手指松开一点：“是在附中。”
“哦，那挺有缘。”年轻男人笑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人畜无害，却一针见血，“他是不是在附中重点班，家里还有长辈专门在那儿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