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韵对三年前的古轻衣还是相当了解的。
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教导了她大半年。
特别是在纳兰嫣然自不量力的闯入试炼之地时，是古轻衣第一时间发现并且不顾自己的把嫣然带出来后，她对这个孩子就更是上心。
不但把被顺手带出来的罡琅给了古轻衣，还让嫣然陪着她在帝都医馆行医赚钱，同时教导她们如何为人处世。
她发现小孩的常识伦理空缺得厉害，她不懂何为父母弟兄，不懂爱为何物，不懂友谊，亦不懂喜乐悲欢。她只是把这些名词作为判断的概念留存在脑海里，却没有去体会和理解。
更甚者，她不会自私，也没有自怜。这个孩子几乎不曾有过“自我”这个概念。
然而她却本能的向善。
尝试去相信他人，并愿意去伸出援手，哪怕明知自己会受骗。
这是像嫣然一样惹人怜爱的孩子。
云韵在那半年里让嫣然陪在她身边，教她何为友爱，何为归属，何为正义。陪她去会诊，让她学会如何去断定是非正恶，然后判断如何与人为善。也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学着管理一个神秘部队，看着她眉眼中的稚气一点一点消退。
在这样看着她逐步的塑造出自己的世界观的过程中，云韵几乎已经把这个聪慧乖巧的孩子看做自己的弟子。自然是对她疼爱的紧。
更不要说小孩的本领的确给她和嫣然带来诸多好处。若不是古轻衣，云韵本该为纳兰嫣然去寻固本培元之物，说不准还得对上魔兽山脉那只紫晶翼狮王。而嫣然如今恐怕还要在萧炎之下。
故而知道少女恐高的毛病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没变，云韵就选择骑马出了漠北后，顺着古轻衣背着她一路疾驰在魔兽山脉里。
也不算太久，毕竟小家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云韵不敢有丝毫耽搁。
斗皇全开的速度不可小觑，区区一日就赶回了青山镇。
云韵刚把古轻衣在镇外放下，远远的就瞧见一个身姿姣好的少女一身青衣朝自己窜来。疾如箭矢，周身带着灼热的气浪。
来势汹汹，看着不像友方。
云韵本能的准备反击，却被古轻衣制止。
只见小孩局促不安的站在她身前，身体紧绷，随后就被那位一身火气的少女撞上，紧紧的被锢在她怀里。
怀里的人儿不避不闪，任由萧薰儿禁锢揉捏，又糯又乖的喊了一句：“熏儿姐姐。我回来了。”
少女黑眸里熊熊燃烧的金炎这才慢慢褪下。然而看向云韵的视线依旧锐如箭锋，声线更是降到零点之下：“阁下何人？”
“云岚宗宗主，云韵。”
被勒得生疼的古轻衣立刻大感不妙，赶紧挣扎着推开萧薰儿。却看不见少女眼中的黑色在她挣扎的那一刻，肆意翻滚。
少女转身对着云韵轻轻一笑，牵起萧薰儿的手，道：“多谢云宗主送我回来。这位是家姐，萧薰儿。”
“你这位姐姐，似乎有些凶。对小孩还是温柔些好。”云韵回以一笑，成熟美艳的韵味比起少女的青涩更绝可靠。“你说是吗，萧小姐？”
古轻衣在一旁偷偷点头，让云韵哭笑不得，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如此从心的样子！
可两人的反应落在萧薰儿眼中却成了同仇敌忾，云韵调侃的笑意也满是挑衅的意味。不禁咬牙切齿，“云宗主说的是。”
“多谢你送轻衣回来。谢酬改日自会送到云岚宗，今日多有不便，我姐妹二人就不远送了。”
这话直白点就是：雇佣你带我家孩子回来的费用改日再给，现在，走好不送。
古轻衣眉头直跳，无奈的看向云韵，见她面色如常，不似恼火，反而意味深长的笑道：“报酬可就不必了。轻衣可是我云岚宗的亲传。”
“不过我看你这姐姐不太靠谱，我的建议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我亦有事，就不多唠嗑，下次再见。”
于是便知道云宗主是不计较萧薰儿的无礼。
也随即应道：“云宗主多虑了。下次见。”
太过乖巧的笑容惹得云韵伸手轻揉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被拒绝也并不难堪。反倒是看着她身旁面沉如水的少女，勾唇一笑，不知是单纯觉得有趣还是讽刺和挑衅。
反正确确实实的在萧薰儿心底扎了一根刺。
已经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小轻衣挥别云韵，转身就学着八爪鱼似的抱上萧薰儿，怯怯撒娇道：“熏儿姐姐，我错了。”
管它有错没错，总之先认错。——纳兰嫣然哄师尊诀窍其一。
不管有没用，抱了再说话。——古轻衣哄大小姐的绝招。
前人的经验总是有用的。
乖乖的小孩贴在身上，萧薰儿的心一下就软了。抱着古轻衣，把怒火藏到无人可见的地方去。
少女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有隐隐的委屈：“轻衣是不是，更喜欢那样成熟的人？”
萧玉也是，云韵也是。
“我就不行吗？”
？？？
你行，行什么啊？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朋友已经一脸懵。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熏儿姐姐当然可以。轻衣最喜欢的就是熏儿姐姐了。”
又乖又软。
却和过往的乖巧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薰儿抿唇半蹲，直直对上那双金色的眸子。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在萧家的时候你就想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陪你去的。”
“为什么不信我？”
“对你而言，我就没有半点可信度吗？”
说着，萧薰儿自嘲的笑笑，“我这个姐姐，当的可真是失败呢。”
晦暗无光的黑眸撞入古轻衣心底，震得小孩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尚且稚嫩的小脸上闪过愧疚。
她确实不信她。
不是她这个姐姐当的不好，而是，她们本就不是姐妹。
“熏儿姐姐......对不起。”
萧薰儿却只是站起转身，背对着古轻衣，柔声说道：“轻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姐姐做的不好，让你不敢相信我。是姐姐没用，才让轻衣总是这么为难。”
少女声音低哑，有着显而易见的沮丧和悲伤。扎到金色的眸子里，捆绑住那一丝滑过的愧疚。
小孩纠结着说不出话来，她想过萧薰儿会责备她，会恼怒、会气愤，甚至会责罚于她。可却从没有想到大小姐会用这样低声下气、哀伤无助的语气自责。
大小姐当然没错。她做的极好，好到让古轻衣一度恍惚的以为自己真的是大小姐的妹妹。但终究只是恍惚罢了。
只是，她真的...做得这么过分吗？让大小姐这么难过？可是，这明明于大小姐无关紧要。
心软的孩子还是妥协了，从身后抱住萧薰儿的腰肢，面颊贴在少女骨骼分明的脊背，柔声道：“是我不对，下次，轻衣出去一定和熏儿姐姐报备。”
“只是报备吗？轻衣果然是喜欢云宗主那般美艳成熟的人陪伴。可我....是不是还要等上几年才配呢？”
依旧是低落的音调。
“没有。熏儿姐姐无论何种模样，轻衣都再喜欢不过。”
“那以后，轻衣想去哪，都带上我好吗？”
古轻衣一顿，沉默不语。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女偷偷扬起嘴角，语气失落万分，眼中的狡黠却毫不遮掩。
“果然..我入不得轻衣妹妹的法眼呢。”
“唉~”
到底是听不得萧薰儿这般示弱，金眸一软，古轻衣轻叹一声，松开怀抱，转而牵起萧薰儿的手。“熏儿姐姐这是何必呢？我答应就是。”
少女果然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眼角的笑意明艳动人，“不许反悔哦。”
古轻衣定定的看了她半响，看到萧薰儿心底发慌，才垂眸轻道：“好。”
少女的金眸依旧纯粹无垢，或许对大小姐而已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承诺，但于她，那便是一生的枷锁。
可是有什么关系？
她本来就是影子。
在黑暗中如影随形。
擅自离开，擅自亲近大小姐，不曾隐藏身形，她已经逾矩多次。若不是古寒叔帮她隐瞒，只怕早被调回本家“教导”去了。
这一句好，太重也太轻。
两人牵着手回到客栈。
夕阳下的影子在青石路上拉长、交叠、重合又分离......
“云宗主说的亲传又是什么意思？”
“这...嗯，云宗主开玩笑罢了，熏儿姐姐莫要当真。”
“哦~是吗？”
“是是是！”
“那她提了什么建议呢？”
“啊...咳，若琳导师呢？踏青应该还没结束吧？熏儿姐姐怎么在青山镇？”
“若琳导师领同学入山去了。还有两三日才回回来。我自然是，留在这儿等你啊。”
“我....”
“怎么？轻衣妹妹以为是巧合？”
“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傻瓜。”
“啊，对了，还有那小医仙和季雅，她们在万药斋等你。你认识？”
“熏儿姐姐为难她们了？”
“咳，不过是问了些话。想吃什么？”
“随姐姐。”
......
“笃、笃、笃~”
叩击在青石路上的脚步声和两人隐隐约约的交谈交融，混杂在逐渐热闹的青山镇里，如同夕日下的一枚落叶，寂寥又透着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