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也不回答——在她面前提过荆婴之名的人,又何止杨一钊一个?她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酸楚,过了一会,才道:“你继续。”

    昀汐摸摸她的头,宠溺一笑,继续道:

    “我把她带回了天王帮,让她寄宿在离人阁里。隔三差五的,我便去看她。她也和我渐渐熟悉起来。我们经常在湖边谈天散步。可能真是缘分,每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便史无前例的充满平和与宁静。”

    “常人总以为,我身为昭胤第一帮的话事人,背后有朝廷坐镇,手下掌握着四大天王,位高权重,平日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有谁知道,我手下心思不齐,平时你争我斗,都需要我左右平衡,才得以维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朝廷管理好这个天王帮。可身在其位,我只能顾全大局,却不知不觉间丧失了自我,丧失了一个人拥有基本喜好的权利。”

    “那时我为了做好这个帮主,殚精竭虑,添了一身的虚症。阿婴她不是天王帮中人,本可远离我,躲开这些是非。可她为了照顾我,自愿留在上凌烟,呆在我身边为我浣衣打扫,添灯下厨。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如亲生兄妹一般相处。为了名正言顺,我便破格升了她做近侍,接着不多时,又封了她做奉灯使者。”

    “没想到这件事竟成了我的一个麻烦。其实我不过是在身边添了一个人,既不会和他们争权,也不会害他们性命。可帮里很多人还是因此对我心生怨怼,说我置四天王共商原则于不顾,私自提拔近侍。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是嫌我在天王帮内培育自己的势力罢了。小叶子,要换了是你,你是不是也会如他们一样怨我?”

    此刻小叶子心中所想的均是边境那些凄苦的百姓,她深居村中,若非经历过念妃村屠杀一事,只怕也无法理解边境的惨状。当时若非有杨一钊在场,只怕她和李厘也逃不开这被杀被辱的厄运。她的思维还一直停留在“昀汐为何不选择救人”之上。可是她也清楚,她无权强迫每个人都同她一般认知。也许昀汐当时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或许自己不懂,还是不要瞎猜了。

    小叶子垂下眼帘,强行收回思绪,去回答昀汐的提问:“我不知道,但我应该不会怨恨吧。你是帮主,喜欢封谁就封谁。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舒心的人在身边,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值得去怨怼。”

    昀汐看了小叶子一眼,眼中尽是赞许的好感,也有着压抑的无奈,他缓缓道:“这个天王帮,外有燕金完颜氏族虎视眈眈,内有四大天王互相掣肘,本就是危机四伏的一个权斗漩涡。就算是离我最近的十近侍十剑客,十之八九也都带着四大天王的影子。很多时候,我一个人站在上凌烟,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神思恍惚。但我不能停,一旦我停下,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只能把握现在,才有机会去改变将来。”

    “你知道吗?把握现在,改变未来……口号说着容易,做起来太辛苦。有好多次,我恨不得逃离这个是非地,永远不回来。每当我忧思无力排解的时候,我的病情也会越发严重。每当这个时候,只有她陪着我,哪怕不说话,也使我感到温暖。我身虽在痛苦之中挣扎,但心里却一点也不孤独。”

    “我的病其实不能喝酒,但我身处这个位置,很多事又岂能我说了算?幸好每次我出去应酬,她都会给我备好解酒药。她会一直等着我,即使守一整夜,也要等我回来看着我吃下药,她才会放心休息。”

    “我身居高位,别人应酬与我,只会频繁劝饮,以为借酒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哪儿管我身体好坏与否。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权力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只有阿婴真真正正的在乎我。她每天为我操劳,忧劳成疾,身子一天天的不好起来。你不知道,我见到她日渐消瘦,心里有多么难受。”

    “为了不让她担忧,每次当我应酬过后,都会偷偷避开所有人,去角落里把我喝掉的酒全部从身体里掏出来。能用内力逼的,我就用内力逼,逼不出来的,我就想办法催吐。小叶子,你能明白那种痛苦吗?那种天旋地转,浑不知身在何处的晕眩与绞痛,仿佛所有内脏都扭在一起,又好像全身骨骼都被拆散重组。可我想到回去以后她放心,即使再痛苦,我也会很开心。”

    “可是她终于还是病入膏肓,永远离开我了。我还做着我的帮主,还是继续应酬,继续喝酒。喝了酒,我就继续催吐。只有在催吐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她没有离开我。只要我回到房间,她就会在原地等着我,会告诉我她很担心我,会告诉我她还在。”

    小叶子看着他,心下五味翻腾,又是怜悯,又是感伤,又是自责,又是心酸。想不到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男人,也曾受尽感情的折磨。她缓缓伸出手,有点想靠近他,想去抚摸他的脸,去安慰他——可想起李厘和杜鹃儿,想起他还是个有妇之夫,她最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又把手收了回来,低声道:“你这样不好,伤自己身子。”

    昀汐却并不在意她的触碰,反而因为她的安慰,脸现快慰欢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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