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叫熊少龙,是北城从商的富户,虽然年少时读过几年书,但都没成气候,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

    成年以后,家里出钱在黄州将军那里捐了个小官。

    因为在斋戒的日子偷吃贡品被将军知道,打了二十板子,夺了腰牌,关到了牢房里。家里上上下下的使了不少银子,才答应把他放了出来,还了腰牌以观后效。

    在大牢里关了太久,熊少龙打算来万红楼快活快活,他的身份在北城已经算是低微,总是受气,只能到南城耍耍威风。

    前天夜里,熊少龙在夜华楼找了几个姑娘,喝酒、划拳、听曲儿,玩的很是欢快,一时将烦恼都扔到了黄川江。

    午夜时分,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熊少龙站在夜华楼后的小路边小解,还没完事儿,酒劲上来又哇哇吐了起来,吐了许久,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已经看不清回去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乱转,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上小楼上灯火通明,甚是好看,于是,穿过拱形小桥奔着灯光处走去。

    不多时候,来到一座红色圆门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砰的敲起门来。过了一会儿,门果然开了,熊少龙在南城习惯了跋扈,又借着酒劲,都没瞧见对方是谁,就先开口大骂:“奶奶的,这么久才给爷....”

    “开门”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人一下撂倒在地,绑起来塞到了麻袋里。

    他不知道这个园子就是“听雨轩”,更不知道,这里是万红楼的“禁地”,不是花钱就可以进来的。

    这一折腾,他的酒醒全醒了,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人。

    身上重重的挨了几下,熊少龙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趴在地上连声求饶。

    只听有个中年人压低嗓子骂了句:“闭嘴,再吵宰了你。”

    熊少龙个子虽然大,但胆子小,果然闭嘴,大气都不敢出。但已经来不及,只听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问:“陆三,谁在外头吵闹呢?”

    熊少龙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回:“少主人,是个醉汉。”这个中年男人叫陆三。

    “醉的厉害吗?是不是很好玩?把他放出来给我瞧瞧。”熊少龙看不见,听声音,这少年已经从走了出来。

    “别让这腌臜东西污了主人的眼睛。我来处置就好,主人安心去睡。明儿早上才能有精神看更好玩的呢。”

    “哈哈,我听你的,不过这醉汉怎么处置的,明天我要听。”

    陆三没说别的,答了声是。

    听到这里,熊少龙心头一紧,不知道将被如何处置。

    只听陆三低声说:“把这脏东西扔出去。”旁边有人答了声是。

    熊少龙觉得被一人提起,出了门,走了一段被扔了出去。

    熊少龙感觉被仍到了山坡上,咕噜噜的滚了下去,重重的摔到坡下的石板上,疼的嗷嗷直叫。只是双手被绑起来,外面又蒙了麻袋,一时半会儿挣扎不开。

    等挣脱之后,已经天亮,只见自己正躺在一条石板路上。这条路正是听雨轩和后院之间的石路。

    路上已经积了雪,熊少龙来回挣扎,弄得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

    他这经此一遭,知道小山上住着的人不好惹,也不敢原路返回,正好见到后院的小门,于是推门进去。

    他怕误闯进去又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就把腰牌护身符一般举在胸前,以表明身份。

    后院的人见他如此,只以为他是个痴傻的人,都远远躲着。

    熊少龙这些日子一直走背字,看到众人躲着,反而有了底气,才略微沉住了气,渐渐忘了身上的痛楚,举着腰牌耀武扬威,又有了爷的派头。

    昨夜的雪下了一夜,早晨天放晴了,但后院二楼积雪尚未清理,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不留神滑了一跤,腰牌脱手而出飞了出去,正好掉在云襄眼前。

    熊少龙并不认识云襄,在他眼里,南城的人总是下贱的,所以他敢于向他们呼来喝去。

    云襄本就天生的傲气,颐指气使的态度已经让他颇为反感,但想起姐姐和忠叔反复教导,要他在外面少惹事生非,因此他没说什么,理都没理他就往前走去。

    小川子知道云襄性子倔强,怕他惹出乱子,连忙弯腰把那烟色木牌从泥水雪地里捡起满脸堆笑的往楼上送去。

    这块木牌入手时沉甸甸的,似乎还有点分量,做工也很精致,小川子认得,这个烟色木牌原就是代表等级身份的腰牌。

    本朝为了区别每个人的身份,颁发了各种腰牌,同时也是去通过各地关防的证函,大概由金、金包银、银、银包铜、铜、铁以及木,共七类质地,同时纹饰、造办的部门都不一样。通过腰牌材质和上面的纹饰和造办部门,可以看出一个人层级的高低。

    分封的楚、齐、魏、宋、齐、晋、淮南七王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或兄弟,腰牌是朝廷造办处用纯金铸造,纹饰为四爪蛟龙。其他的世袭王爷及立下战功的各侯爵都是金包银的腰牌,纹饰为四爪蟒龙。

    各部尚书、侍郎,各省总督封了爵位的用银质腰牌,纹饰有麒麟、老虎、仙鹤。

    其他没有爵位的各级官吏士族则用银包铜,纹饰则有鹌鹑、野鸡不等;

    至于其他材质的,黄铜、玄铁都是各地巡抚或者各王府、侯府给家奴们自制的,明目繁多。

    但南城的这些被称为贱民的庶人是不发给腰牌的,百十年来,没有腰牌不准进书院读书,这几乎堵塞了庶民科举的路,也无法改变身份了。

    每当遇到腰牌或谈起身份的时候,云襄心中总有一阵阵悲伤和恨意。

    熊少龙见云襄对他不予理睬,顿时火冒三丈对着小川子骂道:“谁让你送来着”,指了指云襄:“让他给爷爷送上来。”

    小川子诺诺连声,低三下四的跑到云襄跟前,央求道:“我的好哥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给他送上去,也不少胳膊短腿的,不触这王八蛋霉头。不然还要连累我挨打。”

    云襄瞧了小川子,知道他若不捡自己定然能走的脱,但闹将起来小川子少不了挨老鸨一顿老揍。

    于是无奈接过腰牌说:“为了你小子少挨一顿。”

    云襄在南城这么多年,但他从未习惯这样的呼喝,胸中的愤怒一层层压在心底。他抬头看了眼熊少龙,一言不发,低头捡起了那块腰牌,走到二楼,递给他。

    熊少龙一副傲慢模样,“哼”了一声把腰牌接过来,抬起袖子反复擦拭腰牌上的雪泥。

    云襄也不理会他,转身要走时,听到咚咚几声响,接着听到背后的熊少龙说:“小子,这是爷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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