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桥是一条锁链桥,桥面上,数根壮年胳膊一样粗的锁链钉着无数块已经略显老旧的烟色木板,北风一吹摇摇欲坠,这就是连接南城和北城的唯一通道。

    桥的两边都有军士把守,专门负责查验往来人员的腰牌。

    十几年来,云襄从未到过桥的另一头,他没有腰牌也就没有过桥的资格。

    云襄的记忆里只有南城的贫瘠、破败和万红楼大红色的灯笼以及形形色色的姑娘和酒客,他对黄川江的另一边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他经常自己走到黄川江边向南张望,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些岸边的亭台楼阁,花好月圆时,还有镶龙雕凤的画舫在江中游荡以及暖熏熏的春风吹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弹唱。

    有时候,他回跟忠叔说想去北城瞧瞧。

    忠叔却说:“咱们身份贫贱,那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

    没想到,第一次过江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襄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一天经历的一切一遍遍在脑子里闪现。虽然他答应了跟熊少龙见官,但对此去的吉凶毫无半点把握,也不知道如何应对黄州知府的问询。

    他想起了父亲,尽管,他对父亲没有半点印象,很多时候,父亲的形象大约跟忠叔一样。

    他在想,如果父亲在,他会怎么办?忠叔说,父亲刚正不阿,像松树一般挺拔,那么父亲肯定会承担下这烧毁腰牌的罪责,然而,那岂不是要杖击四十?那样小命也没有了。他又想到了父亲的死,或许,父亲的死,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

    而忠叔却说,兔子遭到群狼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猎人的到来,可是等待的前提是活下去,如何才能活下去?抵赖?死活不承认腰牌的事情跟自己有关?可是腰牌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这样既懦弱又无效。逃跑?这倒是个办法,如果知府真的判我有罪,那时还能逃的了吗?他忽然想起周敏所说的三天时间,他想到会不会是一种暗示?经历了这么多,他开始品味这其中的味道,梳理杂乱的头绪。

    想着想着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是天已经亮了,太阳从雾气腾腾的江面上露出半个脸。

    姐姐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云襄见她双眼已经肿了起来,显然夜里哭泣来着。他心思沉重,仍然故作轻松的开些玩笑。

    可忠叔和姐姐如何笑的出来,没听到一样的自顾自的忙活着手中的东西。

    吃过早饭,姐姐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给云襄带上,千叮万嘱要平安回来。忠叔又安慰了姐姐一番。

    到了桥头,熊少龙穿着大袄早已经等着,见云襄等人过来,乐的手舞足蹈的去找黄州桥上的守卫。

    忠叔抓住云襄的手,叮嘱说:“无论用什么手段,先要活着。我和姐姐在船上等你回来。”

    云襄使劲的点了点头。

    忠叔见左右没人,又说:“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不能回来,记住昨天忠叔跟你说的话,不要再走你父亲的老路,你一路向北,去北塞找大将军杨信,他会收留你,不要再跟皇家扯上关系。”

    云襄又点了点头。

    一会儿就有两个差人过来,一个姓贾六十多岁,须发皆白,满脸古铜色的皱纹如同松树皮,另一个年纪略轻,姓古,又瘦又烟。

    贾、古两人过来,对忠叔等人说:“我姓贾,叫我贾头儿就行,他姓古,叫古老,公务所迫,还请多包涵了。”态度倒是谦逊。

    忠叔忙说:“贾大人、古大人辛苦了。”

    贾大人说着拿出锁链要将熊少龙和云襄绑起。

    熊少龙不服,说:“是他烧毁的腰牌,为何连我一起绑了?”

    那姓贾的差官嗔道:“是谁烧的我哥俩说的不算,听知府老爷的。”说着一起绑了,一人牵着一个向对岸走去。

    云襄不敢回头看,只盯着滚滚的江水和升起的太阳。

    走到桥中间,只见桥上挂着的尸体仍然在随风飘荡着,显得无比的凄凉。云襄顿感悲伤,心想,在官府眼中我的性命跟他比又有什么区别?忠叔说的对,我必须活下去。

    过了江,二人被锁在囚车上,不能丝毫动弹,有贾头儿带着一群皂衣人押着,鸣锣开道往州衙走去。

    过往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车上绑着个俊俏的娃娃,都觉得新奇,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那皂衣人不知是历来的规矩或者见人多来了兴致,大声吆喝起来:“车上两个人,私自烧毁腰牌,送知府衙门过堂喽。”

    众人一听,只知道烧了腰牌,又不知细节,被差人一吆喝,众人情绪被点燃一样,对囚车上两人一阵调笑和奚落。

    云襄在囚车上,百口莫辩,只感觉好像有万把皮鞭抽在脸上,觉得泪水把一颗心都淹没了,再也盛不下任何东西,北城的繁华变的毫无颜色。

    半个时辰以后,囚车到了黄州的衙门口。

    本朝的衙门,不论哪一级都是坐北朝南,黄州衙门也不例外。

    这是两座四进的大院子坐落在陵州城的中央,知府严净他和家人仆从等四十口人住在左侧宅院,右侧宅院住的则是黄州布政使萧云山的一干家眷。

    衙门门前是个巨大影壁,影壁再右百十米是一座土地庙,土地庙里没有土地爷,却挂着若干知府衙门大小官吏的人皮,异常恐怖,太祖朝的规矩,官吏贪污,就会被剥皮充草,放在堂前,后来又转到门前土地庙里。

    大门左右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青石狮子,雕刻的很是精巧,形态威武,惟妙惟肖。

    此时,贾头儿慢悠悠的走到云襄跟前,若无其事的问:“小子,我说话你听着。听到了就点点头,别出声。”

    云襄不知贾头儿意图,轻轻的点点头,支起耳朵来听着。

    贾头儿见他点头,于是轻声说:“我受人所托,保你三天性命。你听着,今天知府严大人去青州给鲁王庆寿,三天后回来,你这案子由他府上的管事奴才严贵代他审。这严贵是严老太爷早年在南城买来的贱民,但正因如此,这严贵对贱民深恶痛绝,所以,你见他时,万万不可说自己是南城人。”

    云襄听说是严府里的奴才代替知府审案子,心想这严净竟然让府里的家奴代替他审案,把朝廷法度践踏到了如此地步,真是骇人听闻,剥皮充草又有什么用?而这个家奴严贵,自己就是南城的出身,反而对贱民更为苛刻,更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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