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天色已经全烟,楼顶的火光依稀能照射下来。云襄肚子饿的咕咕的叫个不停,寒风早就把那身单薄的衣裳吹透了,像刀子一样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划过。

    他蜷缩在石墙边的凹洞里,瞧着眼前景象。那些牢犯都安静下来,三五成群相互依偎着抵御冬天的严寒。夜来了,一扫下午的血腥争斗,变的死一般的沉寂。云襄感觉到,这沉寂比争斗更可怕,因为沉寂之后,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

    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蒸屉里苟延残喘的活鱼,煎熬又无助,这种感觉反倒不如干脆一刀来的痛快。此刻,他是如此的想念姐姐,想念忠叔,想念早已死去的父母。

    一阵风吹过来,云襄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忽然,他见到有个人弓着腰,正缓慢的向自己走了过来,云襄立即警觉起来,在这个地方,不得不十二分的小心。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暗蓄力量,那人如果对自己不利,他已经做好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只见那人在一丈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颤巍巍的问:“你冷吗?靠在一起暖和些。”

    听声音,云襄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明天要和自己决一死战的焦五。

    云襄摇摇头,说:“不必了,我不冷。”

    那人依旧轻声说道:“你这样会被冻坏的,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说着向云襄走了过来。

    云襄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他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云襄一尺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接着说道:“你知道吗?我活到今天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跟我一起来的伙伴,死的都差不多了,都差不多了。”

    焦五说话很慢,就像温顺的黄牛,倒是符合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云襄发现,他每当提到“死”字时,都会不自觉地重复一遍上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不自觉的在嘴里蹦出来。云襄看的出来,他对于死的恐惧是巨大的。

    他不在乎云襄并不搭茬,继续说道:“在这个地方,我倒是挺羡慕他们的”说着,想那个死人堆望了望“死了就什么苦都没有了,没有了,我就想跟你说说,明天让我死的痛快点,痛快点。”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焦五浑身开始微微发抖。

    云襄听他说话透着酸楚,却很真诚。他睁开眼睛瞧了瞧他:“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明天不打又能怎样?”

    焦五见云襄跟他说话,怯生生的撇了云襄一眼,一个劲的摇着头说:“你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这里的规矩新来的头一关就是决生死,大伙一起抽,谁抽到最短的棒子就要跟新来的人决一生死,决生死。”他嘴里嘟囔着。

    云襄转头瞧着焦五那张愁苦的脸,不解的问:“为何一定要决生死?”

    焦五,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说:“粮食太少了”他向上指了指:“头顶上那些人一天给的粮食只够养活十个人,可这里有三十多人。人没吃的,就得杀人。”

    云襄听后心中一阵悲切,怒道:“这与禽兽有什么区别?这是什么混蛋规矩。”

    焦五听云襄如此说,吓了一跳,像个受惊的兔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又往围墙中心那个屋子的方向望去,好在没有半点异常,才说道:“在这个地方,别乱说话,这规矩是青狼定的,小心你这话传到他耳朵眼里就死定了。”

    云襄看这焦五愁苦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说:“大不了一死,死都不怕还怕说话不成?”

    焦五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他完全不赞同云襄的看法:“俩人决生死,彼此若没仇怨,大多会给对方个痛快。”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云襄耳朵边上说:“可青狼以杀人为乐,他从来不一下把人杀死,而是喜欢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云襄转念一想,听焦五这话的意思,青狼定下这规矩,恐怕不止是因为缺少吃的,而是他以此为乐吧。

    这里的军士对这种事情也不闻不问,想必习以为常或他们对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喜闻乐见的。云襄虽然对黄州府衙和大小官吏只是初次接触,对此丝毫不奇怪他们会这样做。

    “你会给我个痛快的,是吧?”焦五见云襄想事情出神,不知他动什么心思,怯懦的问。

    万籁俱寂的夜空忽然传来几声夜枭高亢的鸣叫,像一种令人惊悚的笑声。焦五吓的打了个冷颤。

    云襄听忠叔说过,“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他一笑就有人要死了。”云襄不知道要死的是不是自己,但想起忠叔和姐姐,他对这个世界依旧那么留恋,对死亡有种难以描述的恐惧。

    “你怕死吗?”云襄没有搭焦五的茬,而是问。

    焦五身体微微一颤,嘴唇也开始抖起来,他开始尚且努力克制,但抖的越发厉害,似乎整个下巴都开始抖动了:“小兄弟,我怎么会不怕死?如果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我也不想死啊,可是每当来新人抓一次阄,我就会像死过一回,每当看到有人被杀,我就又死一会。每当老鼠也捉不到要吃那些死人的时候,我觉得死了真好”焦五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可是我就是怕,怕死,但是你看看我,瘦成这个样子,遇到谁不都是死路一条?”

    云襄看得出来,焦五找自己聊天,正是因为他心中极度的担心、害怕和对活下去的渴望。他一直压抑的恐惧一旦释放,就如同崩溃的堤坝。

    “小兄弟,我死了,你别让他们吃我。”焦五浑身都颤抖起来,本来他身材就有些佝偻,现在整个缩成了一团,浑浊的眼泪在枯瘦的脸上留下两道脏兮兮的痕迹。

    云襄怜悯他的懦弱,看着他就像一个被屠宰前求饶的羔羊,对这样一个可怜人,云襄如何下的了手呢?他伸手拍了拍焦五的背,说:“别怕了,管他奶奶的狗屁规矩,我们明天都不会死。要死,也是定这规矩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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