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张哥的交谈让我感觉疲惫不堪,他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又没法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证实木安无辜,我们俩就短暂陷入鸡同鸭讲的模式,谁都不服谁。

    一看时间,距离我被他绑走过去二十分钟,不知道小哥他们还要多久才能赶到,但小张哥敢跟我闲聊这么久,必然是对时间有绝对把握的。

    脆弱只在几次呼吸的间隙,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摒弃恼怒带来的负面影响,去思量从进盲冢以来小张哥的一举一动。

    我深知他是非常果断的人,认定什么就会立即着手去干,别人很难动摇他的决定,起码我们不行。

    既然在他心里已然给木安判定死刑,他直接执行就可以,为什么要跟我长篇大论的扯来扯去。

    他明知利益相关的情况下,我们都不可能说服对方,费时费力的跟我说这些,仅仅只是为给我解惑?或是给我下发通知?

    可是跟他沟通的过程中,我确实能感受到他强硬的态度,他对木安早已脱离单纯的敌意,也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我愈发的疑惑。

    “张海楼。”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我看向他:“你要怎么对付木安?虽然你身手很好,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你没有厉害到能绝杀他的程度,况且小哥他们都会帮着他,你单枪匹马未必能讨到便宜。”

    小张哥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的拱火已经不会让我再有什么情绪波动,我就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僵持一会,小张哥才悠然开口:“汪家人有一套针对张家人的行为体系,木安枪法好,要是我没有看错,他应该当过一段时日的狙击手,观察力强又擅长隐匿行踪,他要不肯正面交锋一心想逃,族长都不一定能逮住他。”

    “然后?”

    他移回的视线落在我面上,玩味一笑:“可他有不能放弃的软肋,有软肋就会有弱点,而他是不会断尾求生的,他舍不得。”

    我咬紧牙关,双手攥成拳,死死地看着他。

    “他最悲哀的一点就在于他的能力只够保护他自己,但他却让所有人都一直暴露在危险之中,他不能阻止身边人因他而陷入险境,也没办法抵挡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命运的齿轮向他碾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无法改变。”

    小张哥又露出那种近乎怜悯的眼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有什么涟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的语气变得分外遥远。

    他凝视着我:“这样的人即使再强大,也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我突然就明白为何在他完全信任我后还要费心思把我绑过来。

    ——我就是木安的软肋,是他投鼠忌器的器,我是小张哥应对他最强有力的武器。

    我握拳的手止不住颤抖:“你没有亲人?你不曾被胁迫过?”

    小张哥似是觉着好笑:“你认为我是很光明磊落的人?”

    我极力克制着话音不被怒火支配,毫不畏惧地看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只凭一句你姓张,你就可以宣判所有人的对错?张家倾颓时你在哪里,小哥被失魂症折磨时你在哪里?他受尽苦楚人生被天授拆解成无数碎片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试图挽救过这一切吗?他在你眼里是族长、是张起灵,是你所能想到张家的符号和象征,可他首先是他自己!”

    小张哥风轻云淡地看我一眼:“你这些话不仅没有任何作用,还会让你自乱阵脚。”

    “是吗。”

    我被他气笑了:“你不怕我让小哥杀了你?”

    “你不会的。”小张哥笃定地笑道:“让族长杀我,他或许会听你的话,但一想到他以后的余生都要背负着杀害族人的罪孽和痛苦,你那么喜欢他,哪里舍得。”

    我哑然失声。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四肢。

    他说的对。

    有软肋的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的人注定赢不了。

    小张哥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教会他太多手段,每一种都是我无法比拟的。

    他可以在我觉得必死的局里始终游刃有余,我没有跟他抗衡的砝码,我们的天平从一开始就不平等,而在北京时我的占尽上风,不过是他故意示弱,他需要通过我们找到小哥。

    他没有弱点,所以他坚不可摧。

    我心气灰败,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无能为力。

    小张哥耐心道:“不用再尝试让我换位思考了,你要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东西。”

    我不想看他,卸下来的背包放在一边,拉链半开,里面的利器还闪着微弱的弧光。

    心烦意乱的我想找点事干,干脆蹲起身收拾起背包。

    忽然,有一道霹雳在许多混沌的墨团中赫然劈开,直击我的脑海。

    小张哥,真的没有弱点吗?

    “针扎不到你肉里,你当然不会在意。”

    我伸手进背包拿出一把弓箭,对准空空的门洞:“那我就让你知道,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到底有多痛。”

    “你要干什么?”小张哥兴趣渐浓:“先我一步弄死木安吗?”

    “它是一支穿云箭。”

    他模仿我的口吻:“你想表达什么?”

    “如果我射出穿云箭,让千军万马来杀你,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小张哥仿佛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你还真是很天真,跟吴邪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他不会对你动手。”

    我也粲然而笑:“可是他是张家的外家人,守护穿云箭是他生来的使命,只要穿云箭升空,无论射箭之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要满足,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顿一顿,我道:“头脑简单的人大多为人认真,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坚守的底线,选择一方就代表要舍弃另一方,你和小哥,不管他放弃哪方,这件事日后都会成为他心里跨不去的坎。”

    小张哥更兴味了:“那又如何。”

    “违背张家规则的他还算是张家人吗,还有追随你的必要吗,信仰崩塌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小哥作为族长,要驱逐他,我再换个条件,让他离开你,你猜他会不会答应?一旦他落单,我找人杀他,你猜会不会比杀掉你要简单?”

    他不以为意:“你没杀过人。”

    我歪头:“没杀过人不代表不会杀人,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张哥面不改色,甚至连笑容都无比的自然:“你以为我会在乎?”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你在乎。”

    我放下弓箭,一寸不让地直视着他:“你现在的样子,跟你当时在马六甲一模一样。”

    小张哥的瞳孔微微一收。

    不等我细看,他就迅速移开双眼,让这细微的波动掩藏在眼波里,不动声色。

    但我看见了。

    我终于清楚,他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来跟我这么多话。

    ——他在给我机会。

    他要试探我究竟能为木安能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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