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

    那夜御花园中闹成一团,二阿哥避开.乳.母宫人,深夜独自外出以致落水的事,当夜就传遍宫中,到了第二日,亲贵大臣也已知晓。

    既然传得人尽皆知,帝后也不遮掩,连带一心礼佛不问宫中琐事的皇太后一起,三巨头同时嘉奖,大肆赞扬了一番纳兰格格的义举。

    因她为救二阿哥落水,即便没受风寒,也得悉心养上几日,以免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是以就算已接了落选的旨意,纳木卓依旧在宫中住到了最后。

    不料却也因此,传出许多流言蜚语。

    那些既不知她被撂了牌子,又不知她身世的人暗自猜测,纳兰氏是否会再出一个高位嫔妃。

    直到大选结束秀女归家,圣上赐婚的赐婚,收入宫中的收入宫中,不论哪项都没有纳兰格格的名字,有心人才琢磨出些味道。

    除了纳兰纳木卓外,另有两个侍卫也因此事晋升一级。

    一个是三等侍卫富察傅恒,另一个则是他他拉家的旁支小子,四等侍卫苏凌阿。

    升职的原因,是救护皇子有功。

    水中三人都聚在二阿哥身边,自然难免肢体碰触,想必就是因此,才使得纳木卓格格空领了一堆赏赐,白得了满车赞扬,却姻缘无着。

    早前暗自羡慕纳木卓‘好运’得了圣眷的人中,难免有将嫉妒眼红转成不屑一顾的,嘴上不知把门,传出许多污言秽语。

    就算散播谣言,也要避开当事人,所以哪怕傅恒日日挂心纳木卓,也是到了事态完全发酵后,才从不小心说漏嘴的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说是不小心,倒不如说是上赶着前来恭维的。

    “咱富察侍卫天资过人,论身份是金尊玉贵的小国舅,纳兰家的格格即便美如天仙,如今坏了名声,也再配不上咱们六爷。”

    校场上,操练后正在休息的侍卫们扎堆说着闲话,在看到傅恒走过来时,不止加大了声音,还迎了上去。

    “六爷放心。”见傅恒脸色极冷,中年侍卫点头哈腰挤眉弄眼,“有苏凌阿那小子在,纳兰家的浑水绝泼不到您——嗷!”

    被击翻在地的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瞳孔紧缩抖个不停:“六、六爷,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傅恒皱眉,用脚尖拨转他腰间的木牌:“他他拉桑东?苏凌阿已升三等侍卫,你虽是他族兄,亦是上下有别。”

    “是……是!是小的嘴快!”

    “不尊长官,按律仗二十。”傅恒环视四周,严厉的目光从在场每个人身上梭巡而过,“污损宗女清誉,再仗二十,然后押去侍卫处问责,以儆效尤。”

    求饶声聒噪非常,引人侧目。

    “堵上嘴,带下去。”

    听着傅恒冷厉的吩咐,想要求情的侍卫被同伴拉住,另有两人上前塞住了他他拉桑东的嘴,将人拖往侍卫处。

    傅恒负手而立,面上依旧清清冷冷,没有丁点表情。

    他与远处的苏凌阿对视一眼,颔首示意与其无碍。

    两人原本就是上下级,此次立功后纷纷升迁,苏凌阿便领了傅恒原来的手下,虽已不再是直属关系,但傅恒了解苏凌阿的心性,知他不会借此攀附折辱了纳木卓。

    “众位都是八旗中极有能为的勇士,什么该说什么该做,都应心中有数。”

    被傅恒目光扫过的侍卫,全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傅恒相信,经此之后,起码今日在校场上的侍卫,都不敢再议论纳兰格格落水一事。

    富察家满门勇将,富察傅恒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假,可若触及他的底线,势必亮出利爪。

    侍卫处的廷杖,四十下足够鲜血淋漓,杀鸡儆猴。

    ·····

    下职路上,焦急万分赶着出宫的傅恒却被富德拦了个正着。

    富德抿唇,看向傅恒的目光满是期待:“傅恒,当日那位……可是纳兰家四格格?”

    傅恒微愣,这才想起秀女进宫时,富德曾对其中一位一见钟情。

    后来也是因为担忧富德不慎毁了前程,才有了二人换班,他于御花园皇后小宴上再遇纳木卓,想明白自己心意的事。

    若是不曾调换,如今流言的主角,该是富德。

    “抱歉。”傅恒垂眸,轻声道,“确是四格格没错。”

    他道歉,是因为勇救阿哥升等的功劳本该是富德的,而非因为纳木卓。

    那是他与纳木卓的缘分,不需向任何人交待。

    在与富德分别后,傅恒匆匆出宫,即便心急如焚,依旧按规矩递了帖子,只说邀纳兰宁琇一叙。

    带着他礼物与拜帖的小厮出门后,傅恒才松了松领口换下官服,准备沐浴更衣,好去赴约。

    当他坐在清欢楼包厢里等待宁琇赴约时,辫子还带着潮意。

    临近约定的时间,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与小二的引路声,端坐在桌前的傅恒坐得更加笔直,甚至觉得莫名有些紧张。

    上次有这般心情,还是在乾清宫中求圣上赐婚时。

    他抿了抿唇,在腹中酝酿着见到纳兰宁琇后的措辞——此次请人来,一则是为累了格格清誉致歉,二则是问问格格是否真的心有所属,可否愿意下嫁。

    匆忙求恩旨赐婚时,傅恒确实被皇帝的话惊到心酸神涩。但在接连两晚的夜不能寐后,一场往事入梦,反让他想明白其中关窍。

    梦中场景,是在乾西二所,圣上登基前的潜邸。

    先帝忙完政事一时兴起,亲至乾西二所考察圣上学问,正巧遇上了来陪伴姐姐的自己与纳木卓。

    不知因何谈起明珠旧事,又从纳兰性德说到了纳木卓生父永福。

    当时永福因牵连进罪王允禟谋反一案,被革职在家多年,先帝既是惋惜又是痛恨。当时尚不满六岁的纳木卓快言快语,不顾帝王威压处处维护永福,反驳时在情在理言辞恳切,竟将素来严肃的先帝逗笑,得了‘至纯至孝’的评价。

    那时小小的纳木卓在傅恒心中,就已绽放着无尽光彩。

    傅恒从梦中醒来后,既惊奇于自己对幼年之事记忆如此明晰,又深悔自己没在圣上面前替纳木卓辩驳。

    以先帝识人断事之英明,怎会看错一个小小孩童。

    她幼年就有如此孝心,定不会在孝期刚过时就与外男定情。

    不是心有所属,定是有难言之隐。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即便惊讶于纳木卓的大胆,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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