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甫一踏入殿内，被炭火的暖气扑了个满面，一眼望见林心愿坐在羊绒地毯上，怀里抱着布丁，拿绣棚在做“翠鸟踏祥云图”的刺绣。
她未穿棉袄，仅松垮垮在肩头搭了件加厚的外衫，他蹙了眉。
殿内四处点了灯，烛光杏红，模糊了她的轮廓，他有种隔着水面，在往水底里看她的错觉。
李纹轻唤了句：“太子妃。”
她不抬起头，似乎没听见，他心中奇怪，边走过去，再唤了一声：“心愿？”
林心愿终于抬眼瞧他，眼角泛红，他以为是被烛光晃了眼，定睛细看，确实是红了。
他诧异，在她的身前驻足，蹲下身来，问道：“怎的哭了，可是有哪个宫人对你不敬，让你受了委屈？”
林心愿沉默着，单只摇了摇头。
李纹想了想，耐心道：
“这些天孤太忙了，分身乏术，没有时间陪你做‘跑两圈与走五圈’。难道今日又摔跤了，所以憋了气？这怪毛病，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治得好的，但孤会陪你坚持治下去，你尽管放宽心，莫要乱想。”
她还是摇头。布丁细细地叫了几声，预备在她怀里睡去。
李纹叹道：
“那究竟是发生了甚么？总之你先起来罢，地上虽然铺了地毯，一直坐在这里容易着凉。”
说着，伸手扶林心愿站好了，然后从她怀里抱走布丁，轻轻放在了榻旁边的狗窝里。榻上乱摆着一件棉袄，他随手去拣，返回来要给她套上。
林心愿不情不愿地穿了，终于开口道：
“没发生甚么，臣妾只不过有些想家了，想回去。”
“回林府？”
李纹皱了眉头，不赞同地道：“现在阖府上下都没有人，林将军在边疆，林心辞在珠子县，你回去能做甚么。”
林心愿听着就低下头去，不看他。
选秀的事，他为甚么要瞒她，为甚么不可以开诚布公，难道心中有不能坦白的坏念头么？——哦，他的坏！
她发现自己重新恨起他来了，因为只消看他一眼，就要控制不住地回想过去，那些他对她做过的坏事。
可是，她也还爱着他。越是爱他，越希望他的坏是假的，或者一场过分真实的噩梦；越是意识到还恨着他，越希望自己可以原谅。
可惜他的坏不是假的，所以她也不能原谅。
林心愿漫不经心，回答他道：
“臣妾就想回去看一看，离家久了，难免会想念。或者，臣妾去珠子县探望哥哥罢，他上回在信中说，他要成亲了！珠子县远么？坐马车，半个月能不能到？”
李纹听她的口吻，像是要独自前往，烦躁起来，按捺道：
“从京城去珠子县的路途遥远，你身子又不好，孤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等孤忙过了这阵子，再陪你一起，可好？”
林心愿闷闷道：“不好。”
李纹看她失魂落魄的，很觉得古怪，怀疑她知晓了甚么，一瞬间有些慌乱，随后镇定下来。
他开解自己，答应选秀只是权宜之计，待兴庆帝退位，他成了皇帝，就遣散后宫，一切如她所愿去做——他爱她的独占欲。
便拐着弯儿地问她：
“心愿，你到底怎么了？”
他难得这样唤她，林心愿没有一丝丝的喜悦，吃过的苦汤药还在嘴里发苦发涩，更像是吃了毒药，唾液也染上毒性，咽进胃里，烧得绞痛。
满心都是被他欺瞒、背叛的痛苦，她道：
“不怎么，臣妾就是不想在东宫待下去了，觉得苦闷。”
李纹心一沉，拉住她的腕，问道：“为何？”
林心愿挣不开，手腕被死死握得发疼，她苦笑起来：
“殿下，你觉得是为何？你猜臣妾今日听见了甚么话？东宫原来要选秀了，惟独臣妾被蒙在鼓里！”
李纹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是哪个宫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她听去了！
他自认是自作自受，长叹息一声，道：
“心愿，孤瞒你，是怕你得知后胡思乱想。选秀是皇上的命令，孤作为太子，还很无力，不能违抗……孤给你承诺，那些选秀来的女人，孤绝对不会去碰。待孤以后登上了那个位置，一切如你所愿去做，可好？心愿，你能否再给孤一些时间？”
他从来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林心愿震了一震，嘴唇张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李纹还未回来心昭殿的期间，她屏退思柳，独自静静地想过了。
尽管李纹过去和现在都给她承诺，说不会碰别的女人，然而他真的能不改初心么？还记得七夕宴上，那洪高云的事情。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早已改变了初心。他也总会改变的，就像从不爱她到爱她，他当然也可以掉回头去，从爱变得不爱了。
林心愿忍不住又想：
“袁老爷会送自己的女儿参加选秀么？很有可能！”
她好嫉妒，好不甘心，以为自己取代了女主，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陪伴在李纹身侧的，或许还是袁紫璇！
李纹叹息：“心愿，你别哭，孤早就看不得你落泪了。”
他抬手去揩拭林心愿眼眶的湿润，被她偏头躲开，他索性掐住她的下颔，吻了上去……她的泪珠滴落，打湿了不知谁的衣襟。他用掌心护她的后脑勺，两人逐渐地倒在了地毯上。
他道：“心愿，给孤生个孩子罢。”
也许这样，就能拴住她飘忽不定的思绪，与展翅欲飞的身躯。他太自私了，想要利用自己的孩子，将她拴在自己身边。
林心愿不回答，只定定地打量他。她知晓他会变的，就像他本应该去爱袁紫璇，却转头爱上了她。
是否会有哪一天，她会像袁紫璇那样，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逃罢！回现代去，回她真正的归宿，在这里，她始终是闯入的异乡客。
林心愿心生一计，摇头道：“不，我不愿意，你让旁的女人给你生。到时候你会有那么多的女人。”
李纹将她桎梏得更紧，胡乱地吻上来……摇晃之间，她道：“李纹，我想回一趟林府。”
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颊：
“好，去那里住上几天，等你心情好许多了，孤再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