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被李纹的人发现行迹,特意绕了远路,但因为害怕遇上歹徒,到底不敢偏离官道。行到第十五天,改走水路。
林心愿身体羸弱,受不住马车上长期的颠簸,现下又晕船,吃甚么吐甚么,镇日只能抱着布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思柳担忧,去寻船主,问船上是否有懂医术的人。
船主姓吴,是个又黑又壮的男人,听闻就是船东的少爷。
本来意向在科举做官的,落了第,也不知想甚么,不肯安安分分在家做个大少爷,非得到自家租出去的船上做事,每月漂泊在河上,不着家。
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吴大哥”。
吴大哥早就注意到了这对主仆,对那位眉清目秀、言行温柔的小姐很有好感,听了思柳的话,当即就表示义不容辞:
“你们两个弱女子出远门在外,去投奔亲戚,路上无依无靠的,这忙我怎么能不帮!”
回忆船客中有一男子叫陈忆松,四日前从别的地方上的船,跟他闲谈时自称懂些医术。
他回屋里翻船客的名册,得知陈忆松住在“风平”房,刚好与林心愿她们的“浪静”房在同一条走廊。
思柳跟着吴大哥来到“风平”房,敲门后,说明了来意。
陈忆松却不大愿意,对思柳道:
“我确实会些医术,可现在治不了你那位小姐的晕船症。药我是会熬的,不过药材上哪儿去找来,这四面都是河,也不知甚么时候靠岸!”
这话说得没问题,思柳只得道:
“打扰陈公子休息了。”
这时,走廊深处的一间房的房门被打开来,林心愿怀抱布丁,探出头,对他们道:“念晴?——”
“晴”字戛然而止,她突然惊愕,表情有一刹那似哭非哭,大家还来不及分辨,她已经换走了方才的异样,皱着眉头地微笑道:
“念晴,怎么了?”
思柳上前道:
“小姐,你的晕船症好些了?”
“好些了。”
林心愿点了点头:
“躺了这么长时间,骨头都躺软了,下床来走动,听见屋外好像是你在说话,就出来看看情况。发生甚么事了?”
思柳回答:
“奴婢见小姐难受,就去问吴大哥船上可有懂医术的人。吴大哥说好像有位陈公子是懂的,带着奴婢来寻陈公子。”
不仅相貌上很相似,也是姓陈……林心愿怔了一怔。
她们正说话间,吴大哥和陈忆松都走近来了,吴大哥笑着打招呼:“杨姑娘。”
陈忆松打量面前的女子,面似银盆,杏眼清莹,着一身蟹壳青的襦裙,脸色带着病态,他莫名其妙认为面熟。
很有些像小时候他跟着师傅习武时,杨师弟的那位小妹妹……对,心儿!
陈忆松暗自震惊,忍不住得意,这一定是上天赐下的缘分,让他与心儿重逢了。接着心生恨意,也是她害他被师傅驱逐下山。
在爱恨之间煎着,他道:
“原来这位是杨姑娘。我听闻杨姑娘身子不适,恰好我懂些医术,不如我给杨姑娘把一把脉罢?”
林心愿冷淡道:“多谢陈公子关心,不必了,这晕船症,把脉也治不了。”
思柳讶异,第一回见她对旁人这么不客气。
陈忆松依然笑呵呵,道:
思柳蹙眉,觉得轻浮,想替林心愿拒绝,道:
“陈公子——”
陈忆松不容置喙:“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你一个丫鬟,插甚么嘴。”
林心愿听了,气道:
“念晴是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吴大哥见两人不知怎的,几句话说下来就剑拔弩张,连忙调停道:“唉,唉!大家上了我的船,就都是有缘分的人!”
又对陈忆松道:
“陈公子,既然船上没有药材能熬药,那可有甚么吃食,能缓解晕船症的?比如怀身子的妇人没胃口,就吃酸的或辣的!”
“哦,橘子!”
陈忆松恍然,一拍手道:
“恰好是吃橘子的季节,我上船前带了许多呢。杨姑娘,我都送你罢,你与这丫鬟一起吃,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再放下去就烂了。”
林心愿抿唇,将布丁抱紧,憋着眼泪道:
“多谢陈公子好意,不必了,船下一次靠岸时我们也就下船了。”
却见陈忆松笑道:“我们果真很有缘分,我也是在下一次靠岸时下船,到时要改走陆路,往珠子县。”
林心愿震了一震,不说话。
陈忆松捕捉到她的动摇,道:“莫非杨姑娘也要到珠子县去?”
思柳皱眉,认为这陈公子居心不良,决定撒谎,道:
“不,我们并不去珠子县。”
陈忆松还想说甚么,林心愿瞪了他一眼,拉着思柳转身就回房去了。
一锁上门闩,林心愿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抱着布丁径直坐在了桌前,无声的伤心。
思柳见状,忙不迭上前拿帕子为她拭泪,关心道:
“小姐,您怎么了,莫非是被那陈公子给气着了?小姐莫为那种人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奴婢会心疼,而且,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赶呢。”
林心愿推开思柳的手,自己接过帕子揩拭泪水,边道:
“念晴,我答应过你的,到了珠子县,我就求哥哥给你办女户,从此以后你都不用伺候人了。”
思柳点头道:
“是的,小姐的大恩大德,念晴没齿难忘。”
林心愿又道:“到时,我将你的事情安顿好了,还得再回京城一趟。”
“小姐好不容易离开了京城,回去做甚么?”
思柳惊讶。
眼泪盈盈的,林心愿却笑起来,道:“我去做个了断。”
屋外,陈忆松侧耳,在偷听她们的谈话。听见那句“到了珠子县”,很得意地离开了。他学过武,将脚步声隐藏得完美。
他刚走不久,思柳推开房门出来了,带了些铜钱,打算去船上煮饭的地方,讨些味酸的吃食来。
屋内只剩下林心愿与布丁,她将布丁从怀里放到地上,走到窗前远眺。
天空也是蟹壳青,沉甸甸地铺在平静的河水上,河水便也染上了青。于是她心想,倘若从这里跌下去了,我会溶在水里。
低头去看那生命线一样的波纹,水光潋滟,晃眼的那一瞬间的彩虹色,不是她生命的颜色。
她想起小依的遗书:
“从我死去的那日起,人们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