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海水穿过空荡五指,而掌心仍然空空落落,哪吒咬了咬牙,这才想起此刻身处蜃境之中,法器被限,能力也同样压缩到了极致,想他嚣张半生,此刻竟如龙困浅滩,束手束脚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静静悬在漆黑的海水之中,低头审视脚下长不见头尾的威严龙躯,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是时候出去了,该看的东西已经看得差不多,而此处见到的龙更是意外之喜,有必要回去查查,龙族何时藏了这么一只大杀器。

    此外,蜃境中不辨时间流逝,外界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众目睽睽之下他与那蜃共同消失,在天帝看来,定是他与水族联手的又一力证。

    一旦被拉入蜃境,任凭你是大罗金仙还是罗汉菩萨,想要离开,唯有一个办法:抓住蜃,当施术者死亡,它所创造出的这一方世界,也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他垂眸定定看向敖桓。

    青年的发髻散了一半,头发凌乱的披散而下,发尾缠做一处,衣摆袖口沾着浮灰脏污,趴在那里的丑陋模样简直像只被人踩扁的□□。

    哪吒皱起眉,仿佛觉得面目可憎,转过了脸,少倾,他手中银光闪现,剑光平平切开黑暗,剑气纵横,断水扶风,哪吒双手持握长剑,遥遥指向似乎毫无所觉的敖桓,忽而俯身而下——

    气流裹挟水旋,重重海水沸腾起来,滚烫的气泡四溢,无匹的剑气隔着老远刺得敖桓后脖颈隐隐作痛,一点苍白皮肤凹陷到极处随即溢出血珠,淡蓝色的血色稀薄,很快散在了海水中。

    眼见剑尖将要把敖桓刺了个对穿,他却仍浑然不觉,兀自匍匐在地,口中呶呶不休地嘀咕什么,哪吒轻轻咦了一声,手臂用力,剑势更盛,自敖桓宫中顺来的长剑几乎无法承受如此高热,在冷热冲突之中隐隐有融化之势。

    随后,烧得通红的剑尖长驱直入,干脆利落地穿透敖桓的脖颈,将其死死地钉在地上,青年嘶哑地闷哼一声,痉挛的双手颤巍巍伸到脑后,艰难地攥住剑身,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掌心的血与脖颈伤口处溢散的血混做一处,浓稠的化不开。

    哪吒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松开了剑柄。

    难不成他真是这幻境中原本存在的那个敖桓,而非蜃所化?

    可他一直紧紧跟在其后,若有更替,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哪吒迟疑片刻,试探地踢了踢渐渐不动的青年,开口叫他:“敖桓?”

    那人嘶哑含混地哼了一声,手指猛然揪紧剑刃,像是挣扎着想起身。

    哪吒一时间不知是该拔还是不该拔。

    按理说,若是真正的蜃,便不可能受下他这一剑,即使披着境中人的皮,该受的伤还是会一点不差地由蜃的本体承受。

    但若说这个敖桓是境中的敖桓,一切便能解释得通,束阿本是个不存在的人,当束阿不主动与境中人发生互动时,境中人会兀自继续完成自己的命运,不会受到他的任何影响。

    若他是真的敖桓,过去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这里的敖桓是不会察觉到有那样一个不存在的人的,防范也就无从谈起。

    就像游戏中的NPC,在你主动与他对话之前,他都会在自己巡逻的路线上一直游荡下去,直到永远。

    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这就该是真正的敖桓,他该随这个倒霉蛋自便,抓紧时间找到真正的蜃,反正随着蜃境的推展,他会回到自己的位置,这场深海中的谋杀未曾发生。

    但——

    哪吒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拔出剑,将其丢到了一旁。

    剑刃脱离喉咙时带起雾状的血带,那人痛极地拱起身子,弯曲狰狞如同张绷紧的弓,青年喉咙中断断续续地溢出苦痛的喘息,剑刃抽出时带飞了几根紧攥的手指,残肢掉在沙地里陷进去一半,还在微微地搐动。

    哪吒的喉结滚动一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指几秒,忽然觉得胃中酸水翻翻滚滚,火辣辣地冲到喉咙口,他想吐。

    哪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伸手按住腹部,困惑地皱起眉,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三太子纵横沙场多年,早已练就了收拾完战场回家还能吃下半碗红烧肉的本领,死状凄惨的尸体在他眼中与一块奇形怪状的肉没什么区别,那么多尸体都见过了,为什么唯独对这具起了如此大的反应?

    那生气渐消的青年用手肘费力地撑住地面,一点一点,像只翻不过身的王八,用一种可笑且徒劳的动作翻过了身,头无力的偏着,散乱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发着抖,向哪吒伸出了手。

    濒死的挣扎之中,他的真实面容渐渐显露而出。

    哪吒一怔,瞳孔忽然剧烈收缩,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下一刻,他的视野陷入黑暗,冰凉的触觉遮盖着眼睛,来人低声在他耳边说:“别看。”

    那声音熟悉极了,带着一点微微的叹息,他说:“我找了你好久,竟是被敖广诓骗到这里来了,还好你没出事,不过这幅模样,真是许久未见了,你曾经也这么小过呢。”

    那一口堵在喉咙前的空气此刻终于被吐了出来,缺氧令哪吒陷入一种稀薄的眩晕,他深呼吸几次,忽然反手推开那人,目光急切地搜索起尸体的模样。

    地上躺着干瘪老人的尸体,大睁的双眼里满是死气,嘴怪异地大张着,像是随时准备怒吼,又像是在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观其面容,是敖广。

    哪吒呆在原地片刻,猛然回头看向敖桓:“我方才明明——”后面的话如同魔咒,他张口几次,仍未说出声音。

    敖桓点头,温柔地应:“我知道。”

    他拍拍手,当着哪吒的面,有侍卫于无形中现身,手中的长叉紧紧卡在跪着那人的脖子上,囚犯被捆仙索捆得动弹不得,遍体鳞伤,一柄长叉几乎叉得他头贴着地,形容极为狼狈。

    面对哪吒短暂迷茫的眼神,敖桓笑了起来,他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沉思一会:“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他打了个响指,但听侍卫一声呵斥,身周场景随即变化,潮声温柔,夕阳远照。

    敖桓按着哪吒坐在块大石头上,自己也伸手整理了一下前襟,在他身边坐下:“有没有觉得这里让你感觉好一些。”

    海岸的风将他短暂地拉回童年,哪吒稍稍清醒起来,看见敖广的尸体沉在他们脚下浸湿的泥沙里,只露出半边死气沉沉的脸。

    哪吒口干舌燥,方才看到的场景如同梦魇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近乎失神,随意瞥了瞥身周场景,认出是他们幼时玩闹的场所后,便轻轻点头。·21

    \‘;

    “蜃是敖广的部下。”敖桓决定从这里解释起,“本来在我接手龙宫后,敖广的一应旧众都被收押,但蜃不知为什么,对敖广极为衷心,在我将敖广放出去的时候,他也悄悄地逃离了监牢,因为他极擅幻术,因此当我发现这件事时,你已经与他们一起不知所踪。”

    “我想到,敖广大费周章将你拉进蜃境必有所图。蜃境或许能困住、杀死寻常小仙,但绝对奈何不了你,因此,敖广或许是想将这一切布置成我的安排,在蜃境中不自觉让你埋下怀疑我的种子。”

    哪吒恍恍惚惚地听着,觉得敖桓说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若不是他看过轮回镜,他或许会被敖广就此蒙骗,相信了当年有这样的一夜,李靖面对前来游说的险恶水族,温和坚定地回答:“他是我的儿子。”

    若是当年李靖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或许不必死。

    但、方才又是怎么回事?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