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哪吒昭示着敖广的死亡。
他下意识握拳，好像还能捕捉到刺破血肉时的触感，噗嗤一下之后，利刃穿透血肉，随之而来的极度高温让伤口粘连碳化，因此他拔出剑刃时，牵扯血肉的感觉尤为明显。
哪吒模糊听见敖桓问他：“报仇的感觉如何？”
“感觉？”他下意识重复，仍觉得恍惚，“我感觉……”
方才错眼的死者在他眼前晃动，与面前的尸体渐渐重合，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哪吒瞥一眼敖桓，总觉得他关切的神情里有隐隐期待。
“你是什么感觉？”他忽然反问，“看见我杀死你爹，你感觉如何？”
“我？”敖桓指向自己的脸，有些惊异地笑起来，“怎么说到这个？”
“什么感觉？”哪吒重复道。
“硬要说的话。”敖桓放下手，撑在身后，两腿轻轻晃动，语气悠然，“其实没什么感觉，但如果一定要我说，那我感到解脱。”
“你在蜃境中看见的事情前一半都是真的，我不受父亲喜爱，有一个海女母亲，我曾经期待借接近你这件事，可以让我受到父亲的重用，因而格外卖力。”
哪吒垂下眼，嗯了一声。
“但很快我意识到，只要我是人类的孩子，是这海底的异类，我的父亲就不会爱我。”敖桓说，“即使我比他最为宠爱的龙五优秀那么多，他不爱我，就是不爱我。”
“但是那天，你还是来了。”哪吒说，“你该知道那是什么吧。”
“我去了。”敖桓坦然点头，“是因为我仍对他有一些期待。”
“你也是一样吧，小哪吒。”敖桓偏头看向哪吒的眼睛，目光无遮无拦，直直刺进他的眼底，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冷漠，“你对李靖仍有期待，所以即使你知道这蜃境中的李靖是假的，也一直骗自己，‘我毫无办法’，‘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敖桓看着面无表情的哪吒，嘲讽地勾起嘴角：“我的三太子，区区一只蜃，若你真的想离开，他又怎么拦得住你。”
哪吒抿紧唇角，仍旧沉默着。
“但还好，结果很符合你的心意。”敖桓声音淡淡，“这个世界的李靖真的爱你，即使面对‘我’的蛊惑，即使我用你的身世迷惑他，他也依然能说出那句‘哪吒是我的儿子’，听到这句话有觉得释然吗？”
“若是我，我只会觉得讽刺。”他语速越来越快，“幻境中的父亲越高洁隐忍，越是衬托出现实中我们多么可悲，醒醒吧，哪吒。”
敖桓的声音宛如恶鬼的低语，响在哪吒耳畔，他一字一句说：“我们是同类啊。”
哪吒说不出话，只逃避似的别开了眼睛。
敖桓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哪吒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想想熊常，哪吒。”
哪吒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忽而一颤。
“想想那天，你是如何被李靖带出家门的。”
“在那之前，敖广与李靖说：‘哪吒生而为妖，与其留他长大成为祸患，坏了李将军半生的好名声，不如给我，我需要他的力量，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方便，哪吒给我之后，有我坐镇四海一日，陈塘关百姓便绝不会受海难之苦，他们将会长久拥有海的恩泽，渔产永不衰竭，每当他们架起渔船满载而归，便会感恩你李将军的付出，一个李哪吒换陈塘关千万百姓的千年幸福，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敖桓把声音压的极低，模仿敖广与李靖的对话。
他说：“你知道李靖是如何回答的吗？”
“他说……”
哪吒打断他，语气很疲惫：“他说：‘我知道了。’”
敖桓诧异地挑起眉，却见哪吒拂开他的手，别开脸，低声说：“换个话题吧。”
哪吒看起来真的有些伤心，在敖桓面前，他总是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敖桓可不可信，他不知道，但即使他不可信，天庭又有谁可以彻底相信？
再说，敖桓就算想害他，又能害他什么？
图他一身藕回家切巴切巴能做成糖拌藕片？
从失去肉身开始，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是——”敖桓放低了声音，柔和地试图安慰他，“我只是希望你看清现实，然后，别太难过。”
“难过什么？”哪吒抬眼瞥他一眼，扯着嘴角笑，“我把敖广杀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高兴着呢。”
敖桓欲言又止，像是藏了些事，不知该不该说。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哪吒皱皱眉，“我会想办法帮你取到那三件东西，但是你要告诉我，我的身世究竟有什么秘密。”
敖广在蜃境中故意提到他的身世绝不是无用之笔，况且蜃境中李靖的托孤也很令他在意，既然敖广想让他查，他就去好好查一下。
霎时，哪吒心里蓦然一动，忽然想起在埋骨地中的那张壁画，战斗着的龙族，是否和这些事有些关系？
对了……古战场中也有一个被术法困住的龙族……
哪吒有些出神，暗暗将这些事记下，心道回到天庭之后，要将这些事好好查一遍才是。
而敖桓，在他分神之际，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哪吒从思绪中醒神，抬眼看向他，见他一脸为难，有些不耐：“有什么不能说的？”
敖桓长久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盯着哪吒的眼睛，轻声说：“我听说，李靖与你的司书冲突之后，天庭下了对你的追缉令。”
哪吒慢慢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