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里的味道难闻的让人想吐。

    陈旧的干涸血腥与妖兽残留的腥味一齐冲进鼻腔,哪吒猛的推开李靖,转开脸难受地干呕一声,胃液的酸腐气味窜上来,哪吒调整着呼吸,脸色苍白,额上汗津津的,看起来难受极了。

    李靖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捂着嘴慢慢地咳嗽几声,环顾一番塔内景象,入目血迹触目惊心,锈死的各色刑具整齐地列在墙上,血槽中嵌着血粉肉屑,刑架上吊着伤痕累累的枯骨,断骨在角落堆成小山。

    李靖一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哪吒,他抚着胸口难受地清嗓子,没顾上看他。

    持塔三千余年,他第一次入塔,原来塔中竟是这样的。

    玲珑塔在给予李靖震慑哪吒之前,本是用于拷打审讯妖物的刑具。

    刑具的对面,供台上静静供着一柄拂尘。

    玲珑塔七层,每层都供着不同的仙器用以压制妖物,塔身外清晰可见的灵光也正是因为如此。

    哪吒缓过来些,不愿意去看那些刑具,把骨头们胡乱拢起坐在上头,翘起腿来一勾手,拂尘便落进他手心,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事情,眼神忽而变得阴郁起来,片刻,他一抖手将其抛给李靖,说:“净世浮尘在这,动手吧。”

    随后,他把身上带着的法宝们撸首饰似的摘下去,扔垃圾似的抛到一边,朝李靖勾了勾手,摆出一副任其宰割的惫懒架势。

    掌心支住下巴,哪吒打了个哈欠,头低下去,片刻,他伸手抹了把脸,声音很倦:“你要和我同归于尽的话就赶快,过一会我想开了,要逃跑你拦不住我。”

    李靖手指动了动,没伸手,任凭法宝划出道弧线,越过他头顶落在地上,吧嗒一声响。

    “你在监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之后会如何,我和你娘会如何,别人又如何看我们李家?”李靖反问他,语气严肃,端出了惯常教育人的架势。

    哪吒没答话,一仰头没骨头似的歪在墙壁上,看了半天塔顶的梵文,才回答:“想过。”

    “想过为何如此莽撞?”李靖皱眉,“三千年了,孰是孰非还不明白,枉读圣贤书。”

    “您说得对。”哪吒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能和李靖对视,他很平静,“所以您快些动手,让我一会少吃些苦头,就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你真不想逃?”李靖语气越发低沉。

    “不想,没意思。”哪吒靠回墙上,闭着眼漠然答,“前三千年,支撑我一直往前走的动力是师父的话,我在等那个答案,等你的回答,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推我去送死,如今想知道的已经知道,我没什么可盼望的了。我不在了家里还有兄长们,他们做儿子比我做的好多了,你们也少生些气,挺好的。”

    “至于离火司,且不说在我叛逃后天帝是否还会留下这个组织,倘若他网开一面,有连甘在,离火司的日常事务就能照常运行,虽然老熊不在了……”

    他沉默片刻,“麻修齐上手很快,离火司留在他们手里不会有大问题。”

    “其他的话,也没什么了,师父座下徒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欠谁的了。”

    哪吒扒拉扒拉手指,发现没什么遗漏的了,便抬眼看向李靖,很坦然地耸了耸肩:“就这样,动手吧。”

    进塔之后,哪吒的行为异样的平静坦然,像是一捧燃尽了的灰。

    “懦夫行径。”李靖冷冰冰的评价,“逃避责任算什么男子汉。”

    “我没逃避责任。”哪吒说,“我是在逃避你,李靖,你不懂。”

    “我是没追求,但我能追求什么?”他的声音越发的懒,“修为?放眼整个天庭,我说第二,谁敢稳稳称第一?”

    “权力?我手下曾有天庭最强悍的暴力机关,放眼三界,无数大妖是我手下败将。”

    “欲望?成仙者抛弃七情六欲,美人于我不过皮囊。”

    哪吒笑了笑:“你说,我要追求什么,想来想去,我也追求一下天帝之位,可我真这么做的话,你又该打断我的腿了。”

    李靖一时之间被他的歪理绕了进去,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强词夺理。”

    “该说的都说清了。”哪吒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信手招来火尖枪,替它捋了捋枪缨,边捋边道:“你知道吗,我上次进塔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梳理罢红缨,掂了掂枪杆,忽而一把抓住,狠狠地往里灌注神力,猝不及防朝着李靖用力掷去!

    李靖没反应过来似的,在原地滞了一滞,肩膀被炽红的枪/头擦出道血痕,哪吒面色轻微一变,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攥紧了。

    火尖枪去势稍减,携着火力重重砸在净世拂尘上。

    古拙的拂尘活鱼一样弹起来飞至空中,拂丝前端被烧出一小片焦黑,丝丝点点的灵光自其中漏出,很快,焦黑处剥落,雪白的新丝露出来,拂丝如同长发疯长,拂尘爆发出淡白的光,越来越盛,让人睁不开眼。

    哪吒浑身猛然一紧,低头看见周身已被雪白拂丝裹满,他像蜘蛛的猎物,又像只小小的蚕蛹,被活物似的白丝拖拽向了白光的中心。

    哪吒不适的眯起眼睛,找了半天,才看见李靖的身影在逐渐变淡。

    他放下一点心,放松全身,任凭自己被拂尘拖向了塔的深处。

    再睁开眼时,他反复眨了几次,才确认自己已经睁开双眼。

    哪吒伸手摸了摸脸,又掐了掐,确认自己感官仍在,便打了个响指,豆大的火苗摇曳在他的指尖,他回身四顾,看见尸骸遍野,断壁残垣,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感慨起敖桓的消息灵通。

    玲珑塔的最深处,连接着仙界边缘的古战场。

    哪吒深深浅浅地走了几步,仰头望了望天,心说李靖此时应该已被玲珑塔排斥出去,安全到达外界了。

    这是玲珑塔的防御机制,当仙气已经无法控制住所困妖物之后,玲珑塔会将主人传送离开后立刻锁死,将塔中一切流放至古战场。

    除非像哪吒那样天生火像,普通妖物譬如宗潼,在古战场独自一人,活不过一时三刻。

    他提前褪去法器也是为了这个,被仙器裹住后,他的法器有灵,护主时会与护塔仙器斗争,难免让主人受伤。

    方才的争执中,他再眼拙也看出李靖状态并不好,虽然父子情分已尽,但他仍不想李靖为此受不必要的受伤。

    两不相欠就是两不相欠,多一分少一毫,他都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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