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目光在敖桓身后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细细分辨后人认出那尸体名姓,随即,老马面色一变,再看向敖桓的目光混合着恐惧与不可思议,再度动摇起来。

    如此手段实力,他与小纪,当真能在此人手下全身而退吗?

    名单很快呈到敖桓面前,敖桓幻出金笔,执袖写下第一人的名姓,凛冽的风穿透他小臂两根支离白骨。

    随着金灿灿的名姓完成,那被点到的人浑身剧烈一震,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男人脱众而出,脚下俱是同伴兴奋嫉妒的目光,他满脸狂喜,感觉浑身充满力量,连着丹田中那颗委顿的妖丹都活泼泼地转动起来,男人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看过的诸多超能力电影,飘然膨胀的自信油然而生。

    他握紧拳头,向无人的冰原用力出拳,拳风带起尖啸,几米外一块合抱大消的冰块应声而炸。

    “……做到了?”妖族们不可置信地沉默片刻,盯着冰块的残痕,仰头看着男人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怪物。

    男人哆哆嗦嗦收回拳头,张合五指数次,喃喃自语:“做到了?”

    “牛逼啊!”几个人兴奋起来,大约相熟,对他叫喊,“老秦,你牛逼了啊!”

    在热切的讨论之中,妖族对敖桓的最后一丝怀疑消失了,心悦诚服地在他面前跪下,等待自己封神的那一刻。

    一炷香后,混乱的封神仪式宣告终结,金灿灿的字符在卷轴上流动,而敖桓脚下,那些新晋的“妖神”则爆发了一场小型的斗殴。

    实力的爆炸性提升再度激起陈年的旧怨,老马不言不语地退出一段距离,与这些妖族划清距离。

    敖桓冷漠地注视一切的发生,既不动作,也不说话,但像是意识到他反常的沉默,那些相互斗殴的妖族陆续停下动作,尴尬地低下了头。

    老马这才出声:“肃静。”

    冰原再度陷入沉寂,静的只能听见北风狂躁的呼啸,敖桓的指尖一寸寸拂过那些名字,唇角勾起恶质又嘲讽的笑容,当年颛顼命姜子牙封神,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这些——愚蠢又贪婪的玩物们啊。

    敖桓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笑出了泪,近乎凄厉的笑声在冰原上空荡的漾开又消散,他抱着肚子笑到不可自抑,跪在空中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妖族们都面面相觑,面色微变,有机灵的向老马递去眼色,老马视而不见,只垂首静立。

    敖桓终于笑够了,他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本以为。”

    敖桓顿了顿,笑意从阴沉的表情中隐去,声音越发冷酷,“我本以为你们到底该有些用处,想着你们虽为草芥,但到底将化为我肉身骨血,领你们去仙界看看未尝不可。”

    “废物,得了区区力量便原形毕露。”敖桓垂眼望着台下怔愣在原地群情激愤的妖族们,礼貌地抬起金笔示意一番,随后,当着他们的面,面带残忍的笑意,将那些方才写上的名字一笔勾销。

    第一个人捂着喉咙跌倒在地,随后第二个第三个,如狂风过境,人像被割倒的麦草,大片的拂倒在地,翻滚挣扎,怨念嚎叫,指甲在冰原上抓出寸寸血痕。

    象征着生命里的金光从他们眉心沁出,无数道光曳出尾芒,飞快地投进敖桓的怀抱,敖桓大张双臂神色沉醉,狂笑不已:“这便是生命与力量吗?!久违了!”

    大袖之下,肌肉生长交错,覆盖白骨,皮肤遮盖肌肉,待到光芒消失,垂手而立的敖桓沉沉吐出一口长气,挽起袖子深深凝视骨肉匀停的苍白手臂,指尖在皮肤上缓慢滑动,他感慨不已:“活着是这样的感觉吗?我几乎忘记了。”

    蜃愣了愣,跪倒将额头贴在地面:“恭喜主人。”

    “不必。”敖桓余光瞥过冰原上皱缩老去的尸体们,嫌恶地挥手,“处理掉。”

    “是。”

    冰原破裂,尸体沉入北海,而那裂缝未止,卡拉拉如蛛丝密网,转眼将整块冰原碎了个干净,冰块大大小小地浮在冰凉的海水中,尸体冻僵的肢体浮沉,不时在冰的罅隙中露出一点端倪。

    而后,海水冲天而起,水族军队林立甲胄冷冽,水下浮起无数双窥探的眼,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将领排众而出,一掸前襟在敖桓面前跪下,大声道:“请应龙!”

    巨龙破水,仰头嚎叫声震天,长而粗壮的身体层层攀上建木,五指利爪扣紧树皮,巨大的龙头平时敖桓,敖桓渺小得像一只蝼蚁,甚至没有应龙野兽似不断收缩的瞳孔高。

    “老祖宗。”敖桓轻轻一笑,将手按在应龙眉间,敖桓语气悠然,“自由的感觉如何?”

    龙长尾抽在建木上震下无数叶片,震声长吟。

    封神榜于风中猎猎高展,金笔无风自动,眨眼间写下水族亿万兵士的名姓。

    力量令人目眩神迷,水族们高举武器,面上浮起残忍的笑,嘶声咆哮,喊杀声震天。

    金笔于空中破碎,封神榜急剧缩小投入敖桓袖中,敖桓转身,袍袖猎猎,目光冷然直指天际:“复仇的时刻到了。”

    -

    哪吒的意识在敖桓的识海中昏昏然然的浮沉,透过他人的意识感知世界,像隔着块毛玻璃看东西,朦朦胧胧,很没有真实感,他看见水族势如破竹冲上南天门,无数仙人如草芥般被碾压,他没看见离火司的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哪吒不知道。

    他旁观敖桓御龙将他三千年生活的世界尽数摧毁,龙尾扫塌建筑,砸毁房屋,仙人们的咒术如星光破碎,被杀死的瞬间他们满脸茫然,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被蓄养为丹药的三千年里,除去离火司,没人再重拾当年封神之战的血性,他们被仙人的矜持与高洁驯化,忘记自己曾经为人。

    他昏昏沉沉地看着,只是看着。

    看着云岩宫宫门大敞,如空城计,而内里虚无空乏,黑暗深不见底。

    敖桓跃下,轻轻拍拍应龙,龙摇头摆尾,随之缩小,缠在敖桓左臂,与他一起缓慢步入云岩宫。

    他们一同走过那些精美的雕塑与摆设,三千年前死去的妖族在墙上、在地上、被钉在天花板上,用死寂的眼睛目送他们来又离去。

    “魃还好吗?”应龙的声音苍老浑浊,含糊不清,“灵珠啊……”

    “她死了哦。”敖桓回答,“她很想你。”

    “傻姑娘。”应龙轻声叹息,“困在了自己的业障里。”

    “那么,灵珠,你呢?”应龙又问,“你又如何?”

    “或许有。”敖桓面不改色,“也或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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