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矜意拍了拍面前的床,喊他:“乔乔来了,坐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乔没有任何表情,只目光沉甸甸地看着她,没有过去坐,他已经不能像是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去到这个母亲的身边了。

    他开始恐惧这个女人。

    沈矜意似乎读懂了他的目光,脸上的温和不变,语气却变得残酷了很多:

    “乔乔。”

    “你不要怪妈妈,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介意你跟谁谈恋爱,但陆哲不行,那个女人的孩子不行。”

    “如果你到现在还不肯悔改,那你就不要认我这个妈妈了,我死的时候也不必你来看我,死了以后也不要你来给我上坟。”

    ……

    站在病房里,沈乔同跟死神对峙着、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离开的沈矜意又对视了很久。

    然后他终于开口,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题:

    “妈妈是不是想听我发誓,要我这辈子都不再跟陆哲来往?”

    听到这个名字,沈矜意有了反应,她的指尖痉挛似的乱抓,在被单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像是挣扎、也像是痛苦。

    沈乔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他没有如她的愿。

    仿佛与沈矜意比拼耐心似的,他在病床前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凌晨三点,检测机器响起警报,代表心跳的那一栏成了平直的线。

    沈矜意到死都没有等来他的那句话。

    所以她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沈乔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还是被医护人员拉开的,护士甚至因为年轻,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看他孤零零在病房里接受亲人的离开,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天,仿佛想要安慰他。

    只有沈乔自己知道——

    他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甚至见到沈矜意的模样,他的心底油然生出快意来。

    ……

    “你可能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样子了。”

    墓碑前,沈乔再一次开口。

    “那时候我刚跟年纪大的孩子打了架,还打输了,身上都是泥巴,躲在游乐园的滑梯下面,听见院长跟人聊天的声音,等声音远了,我偷偷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是哪家的有钱人又来了。”

    “然后一眼被你看到,原来你根本没走。”

    “后来院长跟我说,我被你们家收养了,我不肯相信,也不停地后悔那时候为什么要出去打架,怎么没能让你们看到我更好的样子,同时,我也觉得你们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过后又会把我送回来……”

    “直到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跟我说,‘知道我为什么挑中你吗?因为你跟我很像,我喜欢你的眼神,不肯认输,我们是一样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沈乔就觉得,能够遇到沈矜意,应该是命运之神给他的眷顾。

    她把他从泥潭里带回了家,给他精心的照顾,给他最好的成长环境。

    哪怕一时做错了什么,给他注射过Omega的信息素之类的,在沈乔看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他可以将那归结成是陆成圳的错。

    可是后来……

    沈乔停顿了很久,再次开口。

    “如果没有跟陆哲的这件事,或许我会成为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儿子。”

    “可是你让我恐惧爱,给予我最深沉的痛苦,让我见识了地狱。”沈矜意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洗干净他身上的每一道泥点,在他终于充满希望的时候,又轻飘飘一抬手,将他推进了悬崖深处,不见天日。

    “在我终于失去希望的时候,我想报复你。”

    “我也想让你知道这感觉,所以我故意在你临死前不肯发誓,要你死不瞑目,故意带着你最讨厌的百合花来看你,让你也明白这种厌恶,甚至也想每来一次,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我永远爱陆哲,那个你最厌恶、最讨厌的苏琼佩的亲儿子。”

    在叙述的过程中,沈乔停了很多次,内容也是断断续续的,好像直到今天,才敢把那些不能见人的伤疤挖出来,让阳光把里面那些快要捂坏的、烂掉的肉都晒一晒,杀杀毒、消消菌。

    然后……

    痛痛快快地割掉。

    “可我现在不恨了。”

    “你已经走了,永远留在了这些痛苦里。”

    “而他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这一次,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好好过日子,戒烟、听医嘱、按时吃药、锻炼身体,我要好好地去过我的新日子了。”

    “再见了,妈妈,感谢你赐予过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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