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曙光从薄云中穿过,天际染成绯红似浓墨遇水般在纸上洇开,染红了端坐在龙椅上少年的面颊。

    底下百官朝拜,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殿内红柱上雕浮着飞腾缠绕的龙,金鳞金甲,看上去不怒自威。

    静得窗外时断时续的鸟叫声都能清晰入耳。

    钟离宴垂眸,长睫如蝶羽毛半轻颤,在莹白的脸上落下层淡淡的阴影,骨指分明的手轻扣在座椅似高昂惊叫的金龙首上,一下又一下,显得漫不经心。

    “众爱卿平身。”

    “臣遵旨,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簌簌的衣物摩擦声响起,大臣们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起。

    钟离宴侧首望向窗外,恰好见到一排南飞的大雁,后面是一团被金光晕开的薄云,棕黑色的翅膀用力地扑扇,秩序井然。

    他微微愣神。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淡漠的声音响彻大殿,众大臣互相对视,眼神交流,似乎有话要说。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上次便知新帝性格乖戾,难以预测,谁也不愿做那个出头鸟。

    那日发言的年长大臣叹气一口,站了出来,身板挺直,十分恭敬:“回禀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钟离宴回过神,表情冷淡,简短有力:“说。”

    “不知陛下何时愿放陈老出来,陈老——他毕竟岁数已高,牢中阴暗潮湿,身子骨怕是受不住啊。”

    大臣态度尊敬,语气放软。

    或许这新帝吃软不吃硬呢.......

    等待他的却是一片寂静,钟离宴好似没听到般,敲着椅把手上的龙头,空气安静得有些粘稠。

    大臣老脸耸下,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拉长语调,“陛下——”

    钟离宴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似笑非笑地道:“朕看陈老硬朗的很,你若是怕他一人孤独难熬,不如陪他一道蹲蹲大牢?”

    大臣吹胡子瞪眼,一时喘不过气来,没料到皇上如此不给面子。

    周围人不敢再发言,氛围肃杀。

    秦纳站出来,打破了几近停滞的空气,双手抱拳,面容肃然:“禀告陛下,边疆传来消息,似有动乱。”

    钟离宴这才撩起眼皮,微微颔首,示意他讲。

    秦纳叙述时,他直直望向别处,光照在挺拔的鼻骨上,像是走神。

    待讲完,秦纳有些口干舌燥,钟离宴眼黑沉沉的,淡淡的金光侵染到脸颊细微的绒毛上,却没增添几分暖意。

    看向他,众人心中只觉阴翳,犹如深潭泉水。

    他静静地看着,随即勾起嘴角,“既然如此,不知秦将军,可否前往?”

    秦纳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钟离宴又道:“对了,朕记得秦将军似乎已过弱冠,不知可有心仪女子?”

    秦纳手向后一挥,衣袖落地,弯腰抿唇,面容沉稳:“回禀殿下,边疆之事不容小觑,此去不知归期。臣一心为国,暂无其他想法。”

    钟离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戾气,很快消失,良久才说:“好。”

    *

    黎冉正在睡觉。

    她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这里给她一种极其安全的感觉。

    只是睡着睡着——耳边出现了如同蚊子般嗡嗡的叫声。

    “黎冉。”

    “黎冉。”

    小声却频繁。

    她眉梢紧皱,手在空中挥舞,想让那个可恶的蚊子声闭嘴。

    可那一道有一道声音愈加响亮,吵得脑壳疼。

    “谁啊!”黎冉一下睁开眼,气鼓鼓道。

    月老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身子虚影,脸上写满凝重。

    见她终于醒了,他眼睛倏地亮了,着急道:“快快快,时间要来不及了,我们长话短说,你知道你认错人了吗?”

    提起这个,黎冉就气,月老不仅给的线索模糊错误,还有那条功能不明的红绳,但她还来不及反驳,就听到他讲,“人间新登基的皇帝星象不对,他在星盘上呈现的是凶猛黑团,吞噬一切,横冲直撞,若不制止,人间未来恐有大乱。”

    刚刚他和太上老君正喝着,余光一扫星盘,猛然发现上面一片漆黑,帝王星、紫薇星陨落,所有星象位置偏移。

    太上老君速速掐指一算,却发现眼前好似迷雾笼住,什么也看不清。

    月老心绪不宁起来,照理说星盘不可能这样,如此下去,凡间恐变。

    于是,他的脸立马白了,酒也醒了,急急用术法窥探黎冉,却发现——

    一切都乱了。

    照理说,仙界不能直接插手凡间之事。

    但此刻月老管不了那么多,动用禁术,借托梦,因天道限制,只有一盏香时间。

    必须要告诉黎冉:新帝身份不明,来势汹汹,务必斩杀。

    他白衫凌乱,发鬓还有几根草,表情却相当严肃:“你别管弥补红线了,情况有变,新帝星象混乱邪恶,为了苍生,务必斩杀他,不然天下将大乱。”

    黎冉整个人迷糊了,眨眼追问:“新帝?是钟离宴吗?”

    月老点点头,大拇指和食指一靠,便知时间不够了。

    他唇色惨淡起来,神情不妙,“来不及了,我要走了。你记住,一定要杀死他。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一个月。”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徒留黎冉一人呆愣在那里,如同海水涨潮般的白雾涌上,她又一次陷入沉睡。

    .......

    再睁眼时,眼前是个巨大的金丝笼顶。

    黎冉动了动,一块浸湿的绣帕从额头处滑落,她伸手握住,坐了起来。

    脸不再发烫了,黎冉望周围看去。

    这里似乎是个宽阔的宫殿,她被关在一个纯金打造的笼子,上面绘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像是艺术品。

    面前是熟悉的桌子、柜子.......桌上摆放着前些日子养的富贵竹,翠绿翠绿的。

    这里几乎把她整个闺房搬了过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影绰绰。

    黎冉微微眯眼,只见他踏入,一步步走来。

    钟离宴身材颀长,眼尾上翘,明明极其漂亮的桃花眼,里面却有些阴沉。

    打开金笼的锁后,他的视线触及黎冉,眸中的阴郁散去些许,露出极致温柔的缱绻,“冉冉,你好些了吗?太医说你太累了,才会发热。”

    他垂眸,似乎有些自责,又道:“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冉冉。”

    “对了,冉冉喜欢这里吗?”

    喜欢?

    喜欢个头啊。

    望着钟离宴真心实意的目光,满怀期待,像是等表扬的小狗,黎冉勉强扯动嘴角,没回答。

    他笑了起来,泪痣灼灼逼人,语气轻柔,“这样冉冉的脚就不会被磨红了。”

    月老刚才说的话蓦然出现在脑内。

    黎冉望去,少年站在那里,身形单薄,金袍构勒出窄瘦的腰线,看起来脆弱无害——

    他真的会使人间大乱吗?

    她冷静下来,把那些的话压在心里,“钟离宴,你不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吗?”

    钟离宴稍稍歪头,面上不解,好看的眸子闪烁着,澄澈明净,“冉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送来,待在这里不好吗?”

    黎冉深呼吸两秒,“可你根本没把我当作和你一样平等的人。你把我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算什么呢?是你的宠物吗?”

    “我没有这样想。”钟离宴眼里着急,匆忙解释,斑驳的日光落在他金色的衣袍上,有些刺眼。

    “我只想让你好好的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深觉自己说不通,黎冉随即瞥过眼,不再理睬他。

    她心中很乱,真的要杀了钟离宴吗——

    他现在只是一个孱弱的少年。

    钟离宴只当他生气了,一个念头猝然闪过,他眼中涌现出疯狂,突然冷声:“你是不是还喜欢秦纳?”

    黎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愣的讲不出话来,可此举在钟离宴眼里就是承认了。

    他心中好似被刀割,眼尾淡红,扯了扯领口,“可惜,他要去边疆了。或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钟离宴话里带着浓浓的杀意,黎冉微惊。

    秦纳是大梁战无不胜的将军,这些年全靠他边疆才安稳。

    若是钟离宴杀了他,边境无人可挡,战争四起,横尸遍地,人间的确会一片大乱。

    况且,秦纳是秦雨凝的兄长,如何她也不能见秦纳就这样死了。

    她抬头望去,直直撞入钟离宴黝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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