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安中午回来时,谢平殊还没睡饱,只依稀记得卧室门被人短暂地推开了一小会儿,之后就一概记不清了。

    睡醒已是下午两点,谢平殊翻了一下书桌上的作业,才发现自己的一诊答题卡正安安静静躺在桌上,连同几张打印好的一诊考题参考答案,上附一张便利贴,抄写了他的学科排名和总分排名。

    ——除了傅庭安还能有谁。

    谢平殊倒吸口冷气,推门出去,开着暖气的客厅里坐着一道身影,任凭电视剧的男女主如何激情澎湃,傅庭安也只是安静地阖眸养神,安静得像是已经睡去多时。

    “哥?”谢平殊上前,抽过一旁的毛毯搭在傅庭安身上,傅庭安眼下的乌青比他记忆里更重了,可见这家伙不在家时果然没少熬夜。

    傅庭安的眼睑微微一动,但没出声,谢平殊也不再打扰他,只是把他在外的两只手也塞进毯下,便转头关了嘈杂的电视机。

    傅庭安的腕骨细得惊人,不堪一握,像是稍用些力就能轻易折断似的。

    从皮肤到身材,傅庭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健康的病意,但他清醒时总是锋芒毕露,因此少有人会意识到傅庭安的病态。

    即便是睡着,傅庭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依然不停地弹出V信消息,谢平殊凑过去瞄了一眼,显示的都是各个金融行业群的消息,唯一与专业无关的就是徐宛的消息,最新一条也是“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吧,有空了我们再聊。”

    谢平殊叹一声,拂开傅庭安额前的几缕碎发,随后缓缓起身,唯恐惊醒他似的,静悄悄去厨房热了点饭菜,凑合在厨房里吃了。

    -

    下午五点,谢爸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傅庭安养足了精神,一路与谢爸并肩同行,一老一少聊得热火朝天、难舍难分。

    亲儿子谢平殊插不进话,自觉地去托运处取谢爸的行李箱,回来却见谢爸哈哈大笑,谢平殊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随后他爹冲他快走几步,啪地抱住谢平殊,宽厚的大巴掌直往他背上呼,拍得几声重响。

    与谢平殊一脸懵逼的表情呈鲜明对比,谢爸的脸上写满真诚的欣喜:“不错啊,二百五!”

    谢平殊被拍得险些岔气,只来得及呛咳两声。

    而傅庭安在谢爸身后似笑非笑,见他望过来,傅庭安略一挑眉,也跟着道:“是啊,二百五。”

    “好,好得很,我儿子这回可是二百五——”谢爸回头,对一旁的谢妈笑道,“今晚去吃点好的,给我们家的二百五庆个功。”

    谢平殊:“......”

    他看向傅庭安,后者一脸事不关己的无辜,谢平殊只觉牙痒:“你俩故意的吧。”

    “什么语气呢你这小子!”

    谢爸立刻拧住儿子耳朵,故作不悦地戳他脑门:“跟哥哥怎么说话的?”

    傅庭安轻飘飘道:“没事的叔叔,他和我说话一直这样,我习惯了。”

    谢平殊:“???”

    谢爸闻言便一耸眉,手劲儿更大了:“哟,这么没大没小,是不是庭安跟你妈总惯你,这都不知道自己什么辈分了?”

    谢平殊连声叫疼,只好挤出点眼泪呜咽装哭:“错了错了,再拧会儿英语听力就不行了。”

    “跟哥哥道歉。”

    谢平殊转头看傅庭安,他现在已经比傅庭安明显高出好几公分,因此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总会忍不住多一些许炫耀。

    但傅庭安只是抬手,没等他虚伪的道歉,兀自揉了揉谢平殊的发顶:“乖。”

    谢平殊到了嘴边的“对不起”蓦地一哽,乖乖一声哦。

    谢爸:“你看庭安脾气多好。”

    谢平殊:“。”

    但是您不觉得他摸我头的姿势自然得像在摸一条狗吗?

    谢平殊没敢说,他怕说出来的下一秒,谢爸真的会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傅庭安汪一声。

    这个被傅庭安把持的世道已经没有公正可言了!

    -

    吃过晚饭后,谢爸和谢妈提出去河边散步。

    谢平殊对两位的旺盛精力深感佩服,但也注意到身边一言不发的傅庭安似乎有些为难。

    不合时宜地,他又记起傅庭安消息不断的手机,和多人接驾的谢爸不同,傅庭安多半是自己推着行李箱挤地铁回来的,以他的体能,能撑到这会儿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勤快了。

    他一定很累。

    下午那一小会儿的补觉根本不够。

    “那我先回去了。”谢平殊轻车熟路地从谢爸腰间拽下钥匙,嬉笑着说,“作业还没写完呢,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谢妈佯怒道:“我和你爸都这岁数了,还有什么二人世界?”

    谢平殊哼哼两声,冲谢爸丢了个几近于明示的眼神,谢爸心领神会,牵起爱人的手信口道:“随他吧,自从有了这小子,我们也确实很多年没有约过会啦——谢平殊,回去了记得把门关好,等会儿回来别让我抓到你玩手机啊。”

    谢平殊勾住傅庭安的肩,乖巧地朝爸妈挥挥手:“得令,让哥监督我好吧。”

    傅庭安单手插兜,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也学谢平殊挥手:“得令。”

    谢妈忍俊不禁,总算被谢爸搀着踉跄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发条消息......”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安心去吧——”谢平殊一边说着,一边和傅庭安贴得更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一起挥动,“我们这就回去啦。”

    谢爸谢妈彻底转身的刹那,傅庭安也不动声色挣开谢平殊的手,掉头往回走。

    路灯的光宛如夜空中遗漏的银河,连绵不绝地跃过傅庭安的眉间眼底,清冷冷的,连同他白色的羽绒服,像是白雪覆盖的一座冰雕,可薄薄的牛仔裤下还露着一小截冻红了的脚踝。

    他俩呼出的热气在灯下成形,雾似的白汽喷散四溢,无人的街道里只有两人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

    谢平殊快步追上去,问:“是不是冷?”

    “还好。”

    傅庭安回头看他一眼,谢平殊和绝大多数高中生差不多,现在还没有审美的意识,穿衣打扮只想保暖,大冷的天,谢平殊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煤球,脸上偏还热出了点红晕,看上去莫名有些憨傻的喜感。

    谢平殊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他一圈圈地围上,低着头唠唠叨叨:“我今天看到你工作群的消息,好多。A大这么忙吗?我看你瘦了不少,这个寒假在家好好养养吧。”

    谢平殊的手指擦过对方肌肤时,冰冷的触感宛如细针猛扎了一下,谢平殊吸口冷气,皱眉道:“你别在这些地方学宛宛姐,他天天去健身房约猛男私教,身体好得很,你不能照着他的穿衣学。”

    “工作群?”傅庭安熟练地选择性忽略后一句话,“我辞职了。”

    谢平殊的动作一僵,愣愣地抬起头:“辞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傅庭安男同性恋的事果然添麻烦了。

    但傅庭安神情坦然,道:“我想先试试实务。”

    谢平殊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傅庭安之前选择留任A大的很大部分原因是受傅阿姨和他导师的影响,外界几乎不约而同地把傅庭安归类为“学者”这样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身份,甚至在他看来,也会觉得傅庭安更适合留在象牙塔里做学术。

    至少不用和傅阿姨一样四处奔波,人情世故的影响也相对要小很多。

    而且很显然,傅庭安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做这种决定,十有八/九就是因为......

    ——他?

    傅庭安看出他的犹豫,倏然一笑,抬手猛搓了一顿谢平殊的卷毛:“别想了。”

    谢平殊怔忡半天:“啊?”

    “教工宿舍不方便,考职称也很麻烦。”傅庭安道,“实务的话,可能是创业,但我的合作人能力和背景都很不错,我能轻松一点。”

    谢平殊张口结舌:“可是你...我......”

    “和你关系不大,不用多想。”

    傅庭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0:53,谢平殊也注意到他手机上的一个未接来电,但傅庭安并没有立刻回拨过去。

    “其实林老师这次夸你了,我也和谢叔叔说了。”傅庭安点开V信,给他逐条看林老师之前发来的消息,“她说你这半年很刻苦,进步很大,保持这个势头,考一所普通一本绰绰有余。”

    谢平殊咽了口唾沫,静候下文。

    “我就和谢叔叔说,你聪明努力又上进,这次考二百五是发挥不好,正常发挥的话是能冲名校的。”

    谢平殊小脸煞白。

    傅庭安回眸看他,漂亮的笑容在谢平殊看来像极了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是我夸你,你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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