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住处,收拾行李,沐浴更衣,折腾下来,夜已经深了。
顾林莼过来要和孟锦里一起睡,她有点认床。
沉香和丁香整理好蚊帐,让着两位小姐躺下,又拿了熏香去到院中。
剩下她们姐妹二人,顾林莼小猫儿似的蜷着,脸颊贴着孟锦里的肩膀,轻声地问:“姐姐,你喜欢这里吗?”
“还好。”
顾林莼小小声地说:“这里的庭院好大,花花草草却不多,不像咱们家里,一年四季什么花都有。”
“嗯。”
尚书府是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庭院宽敞。花草不多,许是为了行事低调吧。
“姐姐,你还没见过大堂叔呢。”
顾明泽吗?
人家是工部尚书,肯定是个大忙人,没闲工夫见她这个挂名的“外甥女”。
“姐姐……”
“嗯?我想回家……”
顾林莼突然小小声。
孟锦里转头看了她一眼:“要哭啊?”
“没有!”
顾林莼哼哼唧唧地摇头,把脸埋入被子里,更粘着她了。
孟锦里横过一只手,轻轻拍她,哄小孩似的:“好莼儿,咱们住一阵子就回去了啊。”
“嗯,姐姐陪着我就好。”
孟锦里抿唇微笑,继续拍着她,直到她睡着。
夜渐渐深了。
孟锦里迟迟没有睡意,她一向是到了时辰就睡觉的人,不认床,不认地,偏偏今天失眠了。
那只扰人的小虫子又回来了,在她的心里转啊转。
…
戌时三刻。
佘氏披着长衣,坐在灯下,等着丈夫顾明泽从书房回来。
今儿又是这么晚。
须臾,外头有了动静。
丫鬟掀了纱帐,恭恭敬敬,让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老爷……”
佘氏起身相迎。
顾明泽一脸倦意没吭声。
待用温热的帕子,抹了一把脸,缓缓神才说:“怎么样?”
“人都安顿好了,两个孩子都不错。”
“事情说了吗?”
佘氏摇头:“还没有呢。人家今儿才到,车马劳顿,急不得的。”
顾明泽突然摇头:“很急!”
近来,他在朝中的处境很不好过。之前苦心经营的人脉,一晃全都打了水漂。皇后娘娘那边也盯得紧,两头受气,两头都要看脸色。
他必须早点把将军府那桩麻烦的“婚事”了了。
佘氏沉吟:“老爷莫要心急,仔细身体。人都已经到了,横竖不过这几天就能说通的。”
“你去说?”
“自然要老太太说了才是正理。”
“也好。”
“老爷,那两个孩子都很不错,模样是模样,气派是气派的,看着可不像是外地人。”
顾明泽问:“选中谁了?”
“孟锦里。”
“她行吗?”
佘氏点头:“我原本也以为她不太好,可今儿一见,着实很好。水灵灵的清秀,人也玲珑,很懂规矩地样子。”
“哦?真有那么好。”
说着说着,佘氏心里竟有几分可惜之情。
“明明不是福薄之相,却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顾明泽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堂堂大将军府,还配不上她一个孤儿!”
“老爷,那孩子怎么是孤儿呢。”
顾明泽也是心烦,抿了口茶。
“老爷,那位小七爷,今年还不满十八吧。”
“才十六。”
“啊?”
十八,能不能活到十八都是坎儿。
韩家的小七爷是个病秧子。
顾明泽曾见过那位韩七爷一次,还是几年前他去将军府做客,远远地瞥见过一眼。
瘦弱的少年,皮肤煞白,一看就病怏怏的。
“这么说,那孩子嫁过去没多久,就要……”佘氏摇摇头。
最后两个字,太忌讳就没说。
顾明泽幽幽道:“这就是命。”
佘氏叹息:“儿时没了父母,过门再没了丈夫,这辈子都要做个不详之人了。”
顾明泽不喜听她唠叨这些琐碎,皱眉:“管它什么祥不祥的,只要能顺利了结此事,以后就算她守了寡,顾家也不会亏待她的。”
“也是……”
佘氏又想。
其实,大将军府的家底也不少,再怎么样也短不了孟锦里的衣食住行。而且,听说孟锦里自己也有体己,孟家是官家,祖上有田产,每年都有租金收的。
不过,这笔钱似乎在云州老夫人的手里,肯定是留着给她做嫁妆的。
顾明泽还是多了一层心思,又问:“那孩子真的行吗?其实模样不重要的,温顺听话才是最重要。”
“我看她挺文静的,懂规矩话不多。”
“多看两天吧。”
顾明泽揉揉眉心。
“要是个沉不住气的,一进门就要死要活的,麻烦更多。”
…
东安长街上,打更的梆子重重响起,打破寂静,惹得野猫惊吓,四处乱窜,呜嗷呜嗷地叫着。
暑热难消的夜晚,连猫儿都暴躁了起来。
一只只弓着身子,行走在屋檐和墙头之间,跳跃的身影树影之间一闪而过,犹如鬼魅。
猫眼睛的瞳孔张开,寻找猎物。然而,它并不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
忽地,一枚燕尾镖悄无声息地射中了领头那只黑猫的身体,待它落地,已毫无气息。
燕尾镖切断了它的喉咙,又快又直接。
野猫群再次四散而去,只留下了那具小小的尸体。
高高的粉墙之内,是处幽静空旷的庭院,然而,院中并无一人。
那只镖是从远处的窗户里飞出来的。
约莫七八十米之外的厢房内,泛着幽幽烛光,隐约可见窗前立着一个人,身高挺拔,墨发白衫,微微侧着身,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昏暗中,只露出一只尖利明亮的左眼,透着凛凛凉意。
外头的廊上,有人轻笑出声,语调慵懒调侃:“太夸张了吧。连只野猫都要灭口,你好歹是个病人,少杀生,积点福吧。”
“本能而已。”
方才察觉到外头有动静,他下意识就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