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
沉香仰脸看她。
孟锦里目光凛凛。
“平时你贪嘴多舌，只是挨几句骂，看点脸色而已。等我进了将军府，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你记不住，踏踏实实地挨几次罚，就知道学乖了。”
沉香听得害怕极了。
孟锦里摆摆手：“出去吧。”
沉香悻悻离去。
孟锦里梳好了头，也去床上躺着。
躺平了身，她听到了顾林莼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知她还未睡。
孟锦里看着她蠕动不安的后背，什么也没说，默默转了个身。
顾林莼没睡，咬着下唇，眼含泪光。
刚刚，她都听见了，只是装着睡了。
她不敢开口，也没脸说话。
这几日的忧愁，积攒在胸口混着五脏六腑的热气，浑浊沉淀，堵在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过来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要哭，猛地翻身过去，依偎着孟锦里，贴着她的后背，颤颤地问：“姐姐，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孟锦里一直等着，不意外不慌张，淡淡回应：“不是的。”
“姐姐是代我出嫁的。”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可是……”
“莼儿，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权衡利弊，方才决定的。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是人都会算计，在所难免。你和舅母这样苦苦折磨自己，于我的处境，一点益处都没有。”
她的心思，从不外露，多年的习惯了。
“真的么？”
顾林莼声音闷闷的，仍是在哭。
孟锦里慢慢翻身，和她脸对着脸，看她泪汪汪的眼，说不出的心疼。
“真的。”
顾林莼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姐姐，我好害怕。”
“怕什么？”
“怕我们回不到从前，回不了家。”
孟锦里抹去她眼角的泪:”很遗憾，咱们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金陵城，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把他们一股脑地吞了下去，生吞活剥，猝不及防。
一夜之间，处境就变了。
不知怎地，孟锦里忽地想起了那一日在市集，街边吆喝的猪肉贩，油乎乎的案子上摆着一条条一块块白花花的肉，任由过往的客人随意挑选。
红白油腻的皮肉，不知被多少人摸过……慢慢地，鲜肉也变成了臭肉。
她也成了“肉”。
“姐姐，你不怕吗？”
顾林莼看不到孟锦里的眼泪，看不到她的慌乱。
她一直很平静，很她们不一样。
“怕是没有用的，我只想平安顺利地渡过这一关。”
“将军府那般不堪，哪有平安？”
顾林莼泪涌得更凶。
“不怕，不怕。”
孟锦里拍拍她的肩膀：“事情也许没那么糟。”
“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顾林莼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孟锦里目光莹然：“我会看着办的。堂堂将军府，内忧外患，事务繁多，总不会以欺负一个女子为荣为乐吧。”
“逃？”
孟锦里挑眉，哑然失笑：“逃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有一点积蓄的……”
孟锦里抿唇微笑，笑她的天真无邪，摸摸她的头发和脸颊：“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管它呢！”顾林莼哽咽道：“咱们先走，等那个什么小七爷自己不行了，谁还会逼姐姐你嫁人！”
从小到大，她从未说过这么“恶毒”的话。这是第一次。
“莼儿……”
孟锦里不喜她这样：“期待别人的不幸来成全自己，太可悲也太可笑了。我确实是被人摆了一道，他们算计了我，欺负了我。但是这里面牵扯了太多人，不能一刀两断了事。”
一句“以大局为重”，就能压死她。
婚事成了，她一人受罪，顾家受益。婚事不成，她一人受罪，满门遭殃。
顾家这棵大树倒了，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而且，就算不是将军府，她的婚事，还是牢牢掌握在长辈们的手中……
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往后余生。
这次是火坑，下次怕是连火坑都不如，更难堪。
孟锦里并非善良隐忍，而是没有办法。
权衡利弊，只有妥协。
“这委屈是暂时的。”
她话里有话。
顾林莼听不太懂：“姐姐有何打算？”
“再看看……”孟锦里又伸手给她抹泪：“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的。不要伤心，不要哭，我心疼。”
“嗯……”
顾林莼咬咬下唇：“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姐姐在金陵，我也要在金陵，不回去了。”
“莼儿。”
“姐姐莫要劝我，我心意已定。”
顾林莼回握她的手，微微用力。
她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冷漠无情的金陵城，自己再没用也可以陪着她，不让她孤单。
…
风声放出去了。
孟锦里的名字也传了出去。
老夫人趁热打铁，出门走动交际，准备带着孟锦里出去露脸。
不管去到哪里，逢人就说好话，捧她夸她，恨不能把她说成是天仙下凡似的妙人儿。
茶会花会庙会，孟锦里与她如影随形，简直比嫡亲孙女还要亲近。
这一日，她们要去的地方，居然是安国侯府。
好耳熟的名字，孟锦里想起自己听过。
安国侯，花承泽，人送外号“万事大吉”。因为，他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地位高脾气好，连皇帝家的闲事都能管一管，深得圣心。
不过他的名气，没有他的儿子高。
提起安国侯府，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花花公子花照明。
传闻中的他，放荡不羁，无拘无束，行事自成一派，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安国侯的原配夫人，也就是花照明的亲生母亲，三年前不幸病逝了。如今的侯爷夫人花徐氏是继室，出身中规中矩，勉强算是名门之女。她入府三年，至今还无子无女，地位堪忧。再加上去年，花照明给自己的老子甄选美人，闹得风光无限，让她这个当家主母，更加没什么地位可言了。而且，他选中的两名女子，其中一人还被留了下来，做了侍妾，很是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