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伴，含情脉脉也是有的。
孟锦里垂眸，看着碗里漂浮的茶叶，静默不语，不想打扰了眼前这微妙的气氛。
谁知，韩缨冷冷发话，打破沉静：“退下，我不用茶。”
她的手，几乎都要碰到他的手了。
那突然贴过来的身体上，带着浓浓的脂粉香，惹人生腻。
韩缨苍白的脸，冷冷垮着，眼神幽幽，直入人心底，莫名有点阴森。
这丫头最近越发作死！
她压根不知道，她已经暴露得太明显了。
作为一颗暗棋子，保持隐秘才是最重要的。她居然还想着上位，争宠，愚蠢至极。
韩缨的侧脸如刀削般凌厉。
翠柳闻言身子一僵，忙收回手，敛了笑，默默退下。
孟锦里低头喝茶，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的样子。
韩缨缓缓目光，又看向她。
孟锦里似有察觉，抬眸看他，微微一笑：“这茶很香。”
“嗯。”
韩缨应了一声。
“明天……”孟锦里继续道：“明天七爷几时出门呢？”
韩缨思虑片刻：“太子卯时跟随圣上处理朝政，最晚辰时，我们就要在宫外等候了。”
孟锦里点点头。
幸好，他知道规矩，还知道得很详细。
“你怕吗？”
韩缨突然发问，语气波澜不惊，平淡又冷静。
“怕。”
孟锦里也淡淡回了一个字。
“抱歉，这一次你必须去。”
太子要见的人，是他，皇后娘娘要见的人，可是她。
“……”
怎么突然道歉。
孟锦里看他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复又垂眸：“七爷这么说太客气了。”
咦？等等……
这话一出口，孟锦里就后悔了。
客气点是好事啊。
“不是客气，我们韩家连累你了。”
“七爷言重了。”
我们韩家？的确，这里不是她的家啊。
孟锦里沉默，继续喝茶。
一杯茶，很快就喝完了。
孟锦里起身道：“七爷若是没有事情交代了，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
他还有话说。
“听说，你妹妹和舅母就住在附近，你想过去看看的话，随意都可以。”
“真的？”
孟锦里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睛发亮，一脸意外之喜。
韩缨看着她回答：“真的。”
他没必要拘束着她，关在府里，他不需要她陪着自己孤孤单单地熬日子。
“七爷！”
孟锦里又笑了，笑容真心实意，整张脸都在发光，亮灿灿的。
“多谢七爷。”
这世上明媚的人太少了，难得她是一个。
韩缨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小事而已。”
“于我来说，这可不是小事。”孟锦里情真意切：“我最疼我的妹妹，她也最疼我……来金陵，本是探亲，没想到我嫁进了将军府，我妹妹她一直很不安……”
“我说了，你想去就去，不用解释。”
韩缨打断她的话，似乎没什么耐心。
当然，落败的韩家，病弱的丈夫，谁家的孩子不心疼呢。
她的苦衷，他比她还要清楚。
孟锦里却坚持：“七爷，您听我说完，我妹妹一直担心我在大将军府受委屈，上次也是急忙忙地跑来，还在小侯爷的面前犯了错。其实那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小侯爷那么重要的客人，那天又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韩缨索性由着她继续说，她那一脸地认真又灿烂的样子，居然一点都不招人讨厌。
“之前，七爷说的一年之约，我听了之后，有点震惊。我知道，七爷娶我和我嫁到韩家，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得已。所以，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请七爷不要多心，将军府满门功勋，轮不到我来挑三拣四。正亦如七爷不嫌弃我，我也从未嫌弃过韩家，嫌弃过七爷。可惜，我们的婚事，终究是个顺水人情。我比七爷年长，也见过些人情世故……勉强来的东西，多半都没什么好结果。七爷还年轻，好好调养身子，自然也有建功立业的时候，我不会耽误七爷的好前程，当然，也不会耽误七爷的好姻缘。往后这一年，我会尽我所能为七爷，为韩家做点事情，哪怕再小的事情也好。我见了妹妹，一定会告诉她，我在韩家一切都好，七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委屈我的。”
她不想只做一个清闲的“外人”。
他能让她去见她的亲人，的确有心了。将心比心，才是正理。
韩缨静静听着，低眉不语，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上浅浅的纹路，若有所思。
她说的正大光明，合情合理。
可不知为什么，他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的意思吗？
其实，他也该谢谢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韩缨看着她的笑脸，明媚灿烂在眼前闪烁，莫名有点刺眼，甚至，还有点羡慕和嫉妒。
这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的机会，他很多年没有过了。
每天伪装，沉默，隐忍，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孟锦里深吸一口气，也知自己冲动了。
“我累了。”
对面的韩缨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然后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恩……那我先告辞了，七爷好好休息。”
孟锦里识趣起身，有点尴尬。
她才走出门口，翠柳就跟了过来：“少夫人慢走。”
孟锦里回头。
她一直在这里吗？站在外面？偷听吗？
孟锦里见她似乎要去屋里，便道：“七爷累了，说要休息，你们就不要打扰了。”
翠柳笑盈盈地道：“少夫人，您有所不知，七爷平时休息的时候，都是奴婢陪伴侍奉的。”
语气微微上扬，莫名得意。
孟锦里听了却想笑。
“哦？是吗？”
“少夫人慢走。”
一个曼妙转身，腰肢扭动，慢悠悠地回到屋里。
沉香更看不惯了，小声嘀咕：“这丫头一定有问题，哪来的狐媚劲儿。”
孟锦里也觉得她有点问题，小问题。
“七爷休息，伺候就伺候吧，还什么陪伴？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做大梦了。”
沉香隐隐不安。
难道，七爷一直不和姑娘亲近，都是因为她？
孟锦里脚下慢慢地走：“你既知道她是在做大梦，还理会那么多干嘛。”
话音刚落，身后又响起轻轻地开门声。
孟锦里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
出来的人，正是翠柳，低着头，不见笑脸，一溜小跑，灰溜溜地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