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离柳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焉,始焉(一)
    “柳含清留下,你们都出去,我都告诉她,我也只告诉她。”

    房间里只剩下穆天仇与柳含清,眼前的情形有些熟悉,当初柳含清被穆天仇囚于尘稷山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幅模样。

    不过如今两人的身份反了过来,穆天仇成了灵力散去、被囚禁的那一个。

    柳含清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穆天仇,一时间情绪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这个人看上去坏事做尽,却偏偏待她格外特别。

    她长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有话要说吧。想必你自己也觉察到了,你时间不多了,若是有什么话,快说吧,我听着。”

    穆天仇终于从榻上翻身,强行支起身子,唇色苍白:“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说什么也不甚重要。不过我倒是可以大胆揣摩一下,仙君想问什么。”

    他看着柳含清古井无波的一张脸,那张他自有意识以来便刻入骨髓的脸,这个人终究不会给他任何表情,他连惹起柳含清的情绪波动,都做不到。

    他接着道:“仙君想问我为什么会虚弱至此对不对?”

    柳含清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话穆天仇也会说下去,可她却不知为何竟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唱一台独角戏,于是应和道:“对。”

    穆天仇本就没奢望柳含清会理他,不禁呆愣了两秒,随后回过神来,有些自嘲,自己居然会为了她一个“对”字这般震荡。

    他闭上眼,虚弱却假装凶狠道:“还得仰仗仙君好手段,居然让山底下那个自愿为你去死。他是我的源,源头断了,我自然也活不了多久。”

    柳含清了然。这并不难理解。面前的人本就是天仇君的欲念所化,两人之间必然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天仇君的死竟会直接引起欲念断源。

    穆天仇促狭地眨着眼,似是嘲笑般问道:“仙君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想不想知道我擒住天仇君后是如何虐待他的?想不想知道炎宓为什么会变成冷焰阴火?想不想知道···”

    “你不必刻意激怒我。”柳含清突然出声道。

    穆天仇语噎,他是想激怒柳含清,一如他在尘稷山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看柳含清脸上能出现哪怕一点变化。

    其实···穆天仇脑海中柳含清的样子应该是皱着眉、看上去有几分怒气的样子,那是柳含清对待天仇君惯用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幅心如磐石的冷硬模样。

    穆天仇跟吃了败仗似的垂下头颅,突然,他看向柳含清,神色柔和,一改从前的乖戾阴鸷:“柳含清,尘稷山底,他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吧。”

    柳含清一怵,圆台细沙的场景重现,眼前人甚至和尘稷山下被锁住的人重合起来,她有些讷讷地靠近穆天仇,想伸手触碰,却又停了下来。

    穆天仇嘴角勾着笑,标准的露八齿,一如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尘稷山主,他说:“他让我告诉你,柳含清,他爱你,没有悔过,就算因为你生出了一个我来,他也只怪自己,有太多的无端肖想。”

    “但是···”

    他接着道:“柳含清,他不怪你,我却怪你。你要永远记得,世人称颂的尘稷山主天仇君是为你而死,”

    他话还没说完,气却逐渐虚了下去。

    “受尽唾骂、坏事做尽的我是因你而生。是你,杀死了穆天仇的善,促生了穆天仇的恶,你,才是祸端···”

    柳含清惊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觉地往穆天仇身体里送灵力,她想救他,反应过来后却又发现自己不能救他。

    穆天仇发了狠似的拂袖,撇开柳含清输送灵力的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猫般厉吼道:“柳含清!他不曾亲口对你说过!他爱你!我也不会帮他说!他活该!”

    说着,一滴泪滑落,竟是哭了。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穆天仇全身的力气,他瘫倒在美人榻上,喃喃自语般发着呓梦:“我也活该···我也,活该···”

    榻上的人合上双眼,化作一缕烟尘。欲念所化的他,甚至连一捧骸尘都留不下。

    美人榻上有一张叠得规整的纸,纸上似乎还有一层结界,护着它不被磋磨。柳含清打开那张纸,是她曾在尘稷山上为穆天仇写的药方。

    字迹娟秀清雅,所有的顿点都被她习惯性地带起了一个小小的勾,纸张虽有结界保护,却有明显被手指磋磨的痕迹。

    许是那点上本不应有的小勾,无意间勾住了些不该勾的情深意切。

    离开关押穆天仇的房间,柳东岳在门外等着她。柳含清拿着那张药方,有些失神。

    “大哥···他、他死了。”

    柳东岳点头,他已经预料到穆天仇应是活不下来。想着那个被他追着打、磋磨了千年的男人,心中竟也有几分怅然若失。

    穆天仇这人就是这么奇怪,看见他心烦,看不见他想念。

    兄妹两人并肩而立。柳东岳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的小妹,自她从东海神屿上回来,这几十年间的变化竟比过往数千年都大。

    难得的沉淀与深邃一点点展现,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端着仙君架子的小女孩儿,终于也被蹉跎成了一个一身死寂的金仙。

    “小妹···”

    他想劝她放开点,不必同他这般将天下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可如今他满身伤病,而剩下的几个弟弟竟还不如小妹稳重。

    思及此处,他便说不出让她放开点的话。他们柳家,就是注定要挑天下太平的担子的。

    柳含清抬头对柳东岳展颜一笑,似有无限明媚道:“大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对了,今日离情倒戈,之后那些仙家肯定回来缠着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先讲与你听,免得你之后被问到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东岳点头,柔声道:“好。”

    于是,柳含清解释道:

    “其实,众仙齐聚空空山,一同商议今日一战细节的当晚,离情便以摄魂铃联系过我,他近来似乎已经逐渐能压制虚衍,可为了今日之战,他决定以虚衍的身份潜伏在帝炙身边。”

    “他与我商定会假装与我缠斗,趁机取帝炙性命,这一切,是我们一开始便商议好的。可是今日虚衍神识竟从他体内逃出,进入虚衍的身体,是我们不曾料到的。”

    “现在想来,我之前在含清山上见到虚衍时他还那般强盛,又怎么会突然被离情压制?或许我和离情都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虚衍不过是借我们之手除掉帝炙,他好寻一个更加强大的躯壳。”

    语罢,柳含清越发心冷,她以为这次大战,是仙门占尽先机,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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