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一众官员离去后，房里只剩下冲泡茶叶的流水声，不得不说，首辅大人这泡茶的手艺，比起那些山里隐居终日以茶为伴的雅士们，也不遑多让。
好手艺配上好茶，于茶于人都是美事。
屋内不多时便已茶香四溢。
嗅着茶香，白川道：“始终不是顺位继承，这些家伙还是对朕有所防备啊。”
泡茶的李旬打趣道：“陛下后悔了？”
“迟早都要做的事，有什么后悔的，只是，朕花了十五年的时间，依旧是没有改变什么。”
李旬将茶递给白川，道：“不着急，待殿下亲政，您大可让他来完成您未完成的事。”
白川端起茶杯闻了闻，感受着铁观音独有的清香。
“如此自然最好，不过，朕总觉得，乾儿……不想做皇帝。”
听到这句话，李旬倒茶的动作忽然僵住。
“陛下何出此言？”
“你可知司礼监的汪真？”
“现任西厂提督？”
白川点点头，又道：
“有人说，此人短短一月时间便进过五次东宫，而且，还跪了太子。”
李旬眉头紧皱。
“陛下的意思是说，汪真在为殿下做事？”
白川犹豫了一会儿道：“只是怀疑，不过朕问过悟道，他观了天相，却没看出什么异样。大抵是不可能。如是真的，朕定要将这兔崽子的腿都打断。”
李旬尴尬地擦了擦汗。
“臣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西厂里各个都是心怀鬼胎之辈，总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透露出来，若殿下真在西厂做主，我们也应该听到点动静才对。”
白川望向窗外，眉宇间尽是忧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朕这大半辈子，好事坏事都干净了，亦未曾有惧色，唯独对忤逆天道篡位一事，朕的心里是真的发憷，也不知道这报应到底何时才来。只希望，那逆子不要学朕，行逆天之事啊。”
大洛王朝有一个敢在朝堂上，公然与皇上对着干的太子，然而，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却有一个让他老远瞧见就能变成乖孩子的姐姐。
所以，李旬进言安慰道：“待到殿下回来后，让公主去查查就知晓了。您也莫要过于操心，就算是真的，想必殿下也未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之事。”
白川一口茶入嘴，叹道：
“希望如此，朕不希望他登基以后，还要再花心思编纂什么《某某大典》的东西来稳固自身的气运。”
他话锋一转，道：“话说，你觉得……朕修这《永圣大典》是好事还是坏事？”
坐在椅子上李旬长处一口气，心想陛下终于不再那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了，他一个外姓人，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淡然一笑：“于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但于您来说……依臣之见，好坏参半。”
“你细说。”
“自古以来的王朝更替哪时不是伏尸百万，帝王让史官编史书自不单单只为记录历史那么简单，说是编史，实为修史。”
“《永圣大典》作为万全典籍一类,涵括历史而不限于历史，一旦问世，必定如一骑绝尘，甚至可能会超越某些儒家文集的地位，与百姓和陛下的江山只有益无害。但……”
“正因此典囊括四海的特点，大有声东击西的意味，换句话说，有心之人大可说陛下是以永圣大典掩盖自己曾经对前朝元老的……屠戮。”
话语至此，李旬闭了嘴，若是继续说下去，那便不只是大逆不道那么简单了，他们君臣关系好是不假，却也不是什么鸿沟都能逾越。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自然也会有一大批人会对陛下的功绩大加赞赏……在臣看来，陛下修《永圣大典》，乃大洛中兴之始，不出意外的话，您将会成为最具争议的帝王。”
……
刚走出文渊阁的高士回头朝二楼望去，眉头紧皱，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陛下这‘如实’二字到底所指什么？”
高士越想越觉得不对，“若是陛下所说的‘实’并非简单的‘实’，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陛下不知道的是，他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被这位编纂《永圣大典》主官钻了牛角尖。
导致了几百年以后，一位官员在礼阁中查阅典籍时，竟然发现还有一本与永圣皇帝的正史毫不相干的官方副本。
其中记载的东西，简直把当年那个一手将大洛王朝推向中兴的皇帝，刻画成了一位专权暴君。
那时候，人们才知道，曾经住在华极宫里的独臂老人，还有着如此一段令人神往的历史。
……
白川左手举杯，右手指敲击着木椅扶手，若有所思。
其实他并不在意后世对他的看法，当初决定发动南青之变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能善终。
至于以修典籍来正名，对于他这个因为看不惯洛朝政治黑暗就发动政变的皇帝来说，更是一件不耻的事。
要不是当年还在做礼部侍郎的高士一根筋，天天呆在太极殿门口劝，否自他才不想多此一举。
后人要怎么评说前人，那是他们的事。
眼下，他只关心现今天下时局动荡，这做皇帝的，要想活得舒坦一些，已是极为不易，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后人的看法。
李旬见皇帝沉思，良久未语，便转身开始批阅下面送上来的折子。
与前两日不同的是，今天的第一本折子居然不是关于商改的，李旬皱眉查阅着奏章所言，面色阴沉地将其递给白川，“陛下，事关青阳王，请亲自过目……”
白川接过奏章粗略扫视一遍，竟噗嗤摇头一笑，令首辅大人有些不解。
他笑问道：“白望的主意怎么都打到西蜀去了。”
李旬忧虑道：“殿下还在西蜀……要不要让人接回来？”
“不必。他应该有数。”白川抬手以拒，继续说道：“不过要主意顾玄礼的动向，他若是出了南青城……就杀了，你也正好告诉齐观海，当初太子入蜀失踪一事，他有渎职之嫌，朕不养闲人，再怎么样，还是要把该做的都做好，否则朕就将他送回老家去。”
“至于白望……唉……随他去吧，大洛需要一个寿终正寝的青阳王。”
“是。”李旬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
二人的对话语气平淡，与唠家常无异。
尽管他们都知道白衣棋圣顾玄礼是十二境的修为，离天藏只差临门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