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积攒的云还屯集在天空,没有散去的迹象。

    没有阳光的照耀,剑心殿的牌匾失去了色彩。

    开剑节尚未宣布结束,但今早的论剑广场上却是一个弟子也没有。

    整座蜀山静得可怕。

    剑心殿内,蜀山有头有脸的人物皆齐坐于大殿两侧。

    高堂上,苏九山身着明袍,正襟危坐,一改昨日憔悴的模样,目光频繁扫过下方的众人。

    身上的帝王之气压得长老们大气不敢出,尽管桌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却也不敢拿起来喝。

    阴翳的气氛,与昨晚迎接公主平安归来的晚宴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身着龙袍的蜀帝,今天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苏成父子和裴雨母女静坐于苏九山两侧,目光齐齐盯着大殿门口,似乎在等着某人出现。

    辰时已过,殿外终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今年蜀山乃至是整个蜀国最后的沉静。

    “诸位久等,本王处理了些急事,来迟了。”

    话音刚落,换上了黑衣的白乾便迈入了大殿内。

    除苏九山外的人皆齐齐起身,躬身抱拳道:“参见太子殿下。”

    白乾并未理会这掺杂着些许怨气的君臣之礼,径直望向苏九山,行礼道:“陛下。”

    二人目光相对,见苏九山笑着点了点头,白乾方才转身对众人道:

    “拖两国陛下的洪福,天下得以太平至今。”

    “此行游历西蜀,本想体验贵国山河风光,未曾想却遇到公主殿下遇刺……实在是有些扫兴。本王作为一国储君,亦不能辜负陛下和我父皇辛苦维持的天下秩序。”

    他目光冰冷地扫视众人。

    “本王性子直,不喜欢藏着掖着,此护送公主回蜀山,就是来问各位的失责之罪的。因此,诸位还是客气点好,都站着吧。”

    此话就如凛冬寒风席卷,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几个心怀鬼胎的长老顿时打了个冷战。

    白乾走到一处角落坐下,面无表情道:

    “何时查出参与之人,尔等何时再坐。”

    说罢,他拿出珍藏的半壶红酿,朝苏九山行了个酒桌礼。

    “陛下,请。”

    尽管场中气氛沉重,但见到白乾此般潇洒的模样,苏九山还是笑道:“来人,给殿下上酒。”

    “大善!”白乾心中大赞,果然,这做皇帝的就是会识人心呐。

    他举起酒壶小酌一口,等着皇帝开口。

    云层集满了水汽,停止了翻涌。

    蜀山上雪花零落,飘到论剑广场上的闾问道身上。

    老人伸出手,感受着零落的雪花,喃喃道:“好久没下雪了……”

    ……

    苏九山收起笑意,第一次以一种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

    “此次我大蜀共损失十二名栋梁之才,按《大蜀律例》,参与刺杀蜀山弟子者,其罪当诛,参与谋划刺杀皇亲者,诛九族,悬首西京城头三日。”

    “朕念及旧情,诸位也对我大蜀有功,主动承认之人,可免去连坐之罪,废去武功,打入天牢。”

    他看了看苏忆与苏平二人,又道:“若是不承认,又被指认出来者,当场处死。”

    “朕只给尔等半盏茶时间。”

    话音刚落,一位杵着拐杖的白发老者便匆匆从座位走出,跪地道:

    “罪臣江伦,拜见陛下。”

    苏九山眯眼起眼睛,蜀山一众长老中,就数此人最为老实,卸任剑阁主事后,就深居于南山院中研究武籍,一年来,未曾出过蜀山半步。

    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这个老家伙。

    “你有何罪?”

    江伦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道:

    “回陛下,臣身为剑阁前主事,理应对门中弟子负责,卸任以来,臣终日清闲,更当心系弟子们生死才是,如今出了这种事,臣自知难逃失责之罪,还望陛下责罚。”

    听到这句话,正在饮酒的白乾愣了愣,心中冷道:“老狐狸。”

    江伦所言,看似求罪,实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先一步洗刷嫌疑,失责这种不痛不痒的罪,只要没死什么重要的人,苏九山又怎么会真的治他。

    如果真的治了,说不定还会得一个暴君或者昏君的称号。

    这一点,苏九山也心知肚明,他试探性地望向苏成,见后者点了点头,方说道:

    “江长老为蜀山尽心尽力,朕又岂会如此不讲情面,先起来吧。”

    “老臣惶恐。”江伦声音微颤,没有起身的意思。

    苏九山又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江伦抬起头,朝一旁的佟伯望去,道:

    “陛下,佟长老这半年间频频下山,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身后,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一步跨出,大骂道:

    “老匹夫,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朝苏九山跪地道:“陛下,我三次下山皆是去铸剑山庄拜访,梁先生亦是知晓的。倒是这个老匹夫,自我得了剑阁主事一职,就整日阴阳怪气,也不知是和居心。”

    见佟伯反应如此激烈,江伦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不曾反驳什么。

    苏九山摆手道:“除梁龙外,还有何人可帮你作证?”

    佟伯转身四顾,指着几人道:“赵裘,丁一都可作证,我们是同行下山的。”

    然而,丁一却走出来摇头道:“陛下,我不曾与他下过山。”

    赵裘犹豫了一会儿,亦说道:“我也不曾。”

    短暂的沉默后,佟伯猛然起身,指着两人开始大吼道:“你们什么意思?!我平时可有得罪过你们?!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丁一道:“佟长老,你稍安勿躁,是真是假,自由陛下决断,反正我丁一不背这个锅。”

    两人的话,如同火柴一般,点燃了蜀山隐藏了半年的火药桶。

    其余长老终于不再沉默,皆纷纷站出来说话。

    大殿内爆发出一整强烈的争吵声。

    “陛下,我曾见到他们下过山,不过一共是五人,还有两人今日好像没来。”一人站出来道。

    “我也见过……”人群中,又有几人开始附和。

    这时,有人反驳道:“即见过,尔等为何不及时禀报?非要等到现在再说,莫非是收了谁的好处?或是做样子给陛下看,好让陛下觉得你们没问题?”

    “五人一同下山,其中两人却不认。你们当我等都是傻子吗?”

    “你怎么说话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嘴,皆操着各自的说辞,看似是嘈杂的争吵,但总体看来,这其中有三波势力。

    一是佟伯一派,皆是反对佟伯有问题的。

    二是中立派,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三是江伦一派,皆言佟伯一人出了蜀山与某些人密谋过。

    不过,也不排除有在三家势力间游走的墙头草,谁有道理就帮谁说话。

    听着杂乱的争吵声,苏九山揉了揉额头,不知谁说的才是真话,苏成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观察着是否有面色不对的人。

    苏忆与苏平二人对望一眼,然后齐齐望向白乾。

    只见太子殿下站起身来,缓缓抽出了长剑。

    由于他坐在角落,众人又都在忙于争吵,就只有苏忆和苏平二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起初,苏平还有些疑惑,不知白乾要做什么,然,当白乾开始擦拭长剑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遂大喊道:“殿下!慢!”

    一声大喊,让争吵的长老接连闭了嘴。

    场中被称为殿下的,就只白乾一人,众人听闻苏平的大喊声,便齐齐朝白乾望去。

    然而,头还未转过去,场中就出现了骨骼崩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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