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苏忆既已成功将箭矛拔出，便说明白乾醒来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些天来发生事，早已让这三个男人疲惫不堪，这个下午是他们这几月以来，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场在整个西蜀都掀起了血雨腥风的朝斗，随着白乾出现在蜀山，已划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但是这并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
相反的，他们三人都知道，即将回西京进行的大清算，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
白乾给所有人留下了两个伏笔。
一是此次朝斗有大洛的人参与，不过这一点，他们三人可不用担心，按照白乾的脾气，此次回了洛朝定会亲自去查，他们只需要等着密探传回消息就是了。
至于这第二点，其实已经算不得伏笔了。
白乾昨日虽说得挺委婉，但苏九山兄弟二人，一个是做了二十年皇帝的一朝天子，一个是统领了西蜀剑派二十年的蜀山掌门，都身居高位多年。
白乾那听似委婉的话，在他们二人听来，已然和直接指证苏朔就是凶手之一无异。
已不是蜀山大师兄的苏平更是在那晚与白乾的谈话中便已猜到，苏朔就是凶手之一，而且还是其中罪该万死的那个。
这两天，三人多次见面，却有意无意地在回避这个话题。
因为，一来，兹事体大，该要从长计议，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就算是苏忆亲口指证，也不能就此将苏朔抓来兴师问罪，不但如此，届时有什么怀疑的，也需一家人私下谈论。
毕竟苏朔的皇储身份摆在那里，苏九山身为皇帝和父亲，需要顾及天下人对皇室的看法，若直接公然宣城苏朔就是凶手，那西蜀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还有那千疮百孔的官员体制，肯定会在一夜间全然崩塌。
到那个时候，真的是不用白川过来，他们都会主动去请求宗主国的援助。
二来，在三人的内心深处，其实都是不愿相信苏朔参与了刺杀的。
苏九山所想，自是相亲相爱的两兄妹，不可能突然就会将桌子打翻，甚至要开始宗亲相杀，他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不是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更没有原因要这样做。
苏成想的是若苏朔真是主谋，那这下一任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当初自己斩断气运，带着一家子上蜀山，就连苏九山当时极力劝说的要给他一个王爷名号，也被他强硬拒绝，现在不仅是他，连自己的儿子也身上也没有一点气运，苏朔若是被废储，那就真的没人可以坐那个位置了。
而苏成的想法很简单，就只是单纯地不想做皇帝，且在听了当晚白乾的一席话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此事，在夕阳下喝酒的三人心中都隐隐有些庆幸，庆幸白乾并未将话说死，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余地。
今天是苏平受伤以来，第一次被山下的老医生允许喝酒，不过苏家没有一个好酒之人，他也没喝过什么酒，只是感觉既然来都来了，酒都上了，喝点也无妨。
想到这里，他在两位长辈惊讶的目光下，抱起酒壶就猛灌了一口。
结果自然是不出苏九山二人所料。
只见扯着脖子，满脸狰狞地指着酒壶，被辣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九山大笑道：
“酒哪有这样喝的，平儿，你难不成从未饮过酒？”
苏平被辣的通红的脸上，亦带着许多惊色。
“喝是喝过，但从未像……这般饮过。”
“大哥，我记得咱们苏家可就你是个嗜酒如命的主啊，怎的，好酒都藏了起来？也不让平儿练练。”
苏成摊了摊手，一脸讪笑道：
“那可是陈年旧事了啊，莫要在小辈面前提，再说我上了蜀山可就没怎么喝了。说到底，还是多亏你当初同意，不然……我可能就要被迫做那天底下唯一一个酗酒的皇帝咯。”
被酒劲儿折磨了几息的苏平终于成功换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在他装着烈酒的肚中，还有一大堆腹诽，尽是在自嘲自己不该学白乾大口猛灌。
冬时季节，天都黑得很快，夕阳一下山头，黑夜就将快速而至。
小小的插曲过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很多事情，就算心中不愿，也必须要放到台面上来讲。
“你们二人都随我回西京吧，一家人都到了才问得清楚。”
终于，随着苏九山放下酒杯，他的话语悠悠传出，肉耳不可闻地回荡在蜀山之巅。
苏成父子二人闻言，同时收起笑意。
他们知道，该说正事了。
“事情尚未有定论，若殿下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其他意思呢？”苏成道：“届时，好好询问便是了，莫要大动干戈。”
苏九山思虑片刻道：
“平儿重伤归来那天，我接到你的消息，本想立马动身去成县，但当时黄秋山**在朝堂上闹事，我走不开，遂派人通知太子去看看，但那传令太监回来竟说什么，太子早察觉异样，在数日前便已经先至成县……”
他皱着眉头，继续道：“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他又如何知道，而且这些年，密侦司的人都听我一个人的，断然不可能有人泄密，大哥，你想想，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了。”
“的确……”苏成紧锁着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九山冷哼道：“若真有其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阻止，我也要让那逆子蹲一辈子大狱！”
苏成叹了口气，沉声道：“可他毕竟是你儿子，还是我大蜀的太子啊，九山，你莫要冲动。”
苏九山冷笑道：“是我的儿子又如何，难道忆儿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再说了，大蜀何曾有过储君刺杀公主的先例，我可不想让后人嚼我苏家的舌根。”
“可真让他下了大狱，这皇位该如何？”苏成满脸忧虑道：“咱们苏家找不出人了……”
就在这时，苏九山却将目光投向了苏平，他沉吟道：
“所以，此次平儿回了西京，就莫要回来了，我大蜀正好需要一个王爷。”
听到这句话，苏平先是一愣，然后猛然站起来，满脸急促道：
“不，我不想……”
苏九山摆手将其打断。
“诶，你父子二人都不要反驳，忆儿她终有一天要远嫁洛朝的，若你弟弟真的有什么问题，这个皇位，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坐。”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道：
“平儿，你不知道，早年间你付清欠下我一个大人情，他既无法还，就只能由你来了。”
说罢，苏九山笑着讲杯中的酒一饮而净。
苏平看着父亲无奈的脸色，还有皇帝那带有些许解脱的笑意，放弃了继续反驳的念头，只得小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坐回了木椅上。
此刻，他明白了白乾那天说的话：“你若不做皇帝，我便亲自将西蜀的江山收入囊中。”
他再度端起酒壶，一口猛灌。
还是辣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