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门前，打更人的敲了四声铜锣，每一声都像敲在杜简的心头，使他不自觉得跟着颤抖。
白乾将目光投向桌案上燃气的沉香，喃喃道：
“已经四更天了……”
说着，他走向前将杜简扶起，带着一脸让刺史大人不明所以的笑意，悠悠道：
“大人怎就跪下了，本宫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欣赏令爱的才学，不想让她因为父亲的命令，就此泯然众人。”
杜简之女名杜涵青，年仅十六，不过却享誉“天下第二才女的称号”，第一是白乾的姐姐。
身为纵横学派的女奇才，杜涵青十五岁那年写下的《山阴论》可谓是让这个本来已经落寞学派，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便重归千年前八国混战时的辉煌。
书中不但记载了现存史书中所有能查阅的政变、战争以及起义，还对这些故事进行了进一步的讲解，在每个故事之后都提出了她认为可行的解决之法，当然，她写书的角度自然是站在正统派，不然也不会受到官家如此推崇。
书中自然还有某些不足之处，比如在谈论百年前的“图路之战”时，她便对当时的洛帝抱有迷之信心，只是简简单单地以“太平州发兵即可平乱”草草带过。
但饶是如此，上九学宫的曾泰教授曾是不吝夸赞道“弱冠之年可行耄耋之事”，以表达对这个人还有这本书的肯定之情。
天下女子中，论经世之学，公主白兰冠绝天下；论谋略之深，丽州刺史之女杜涵青堪称天花板。
然，也不只是江郎才尽还是坠入情海，这样一个奇女子，却在发表了该书之后，就像是被故意雪藏了一般，再不见其有任何佳作，为人叹息。
可作为大洛情报机构的话事人，白乾自然对这种有才学，又可影响天命走势的人格外关注，因为万一这些人流入北齐，或是被他国策反，那对于大洛的损失将是巨大的。
在他看来，人才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就回乡泯然众人，否则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对杜简的所说的话虽然委婉，也好听，但是刺史大人也不是个傻子，哪能将他的话当真？
当年与他情同手足的鹤州刺史私通北齐，便是被白川以同样好听的话给骗到六艺场中，然后便被数十名士兵乱箭射死，杜简失踪坚信“虎父无犬子”以及“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两句同根同源的话。
白乾既然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他与京城富商有书信往来一事，且今天故意提了这么一嘴，便肯定已经对信中内容有所掌握。
因此，他不能接白乾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自己为何要与京城各家写信，否则今天定不能善了。
“殿下，老臣自知有罪，不该私底下与太和城大族有来往，但老臣之信皆是有关两地商贸事宜，或是劝诫他们莫要过多插手丽州军政之事，并未对陛下和殿下丝毫不忠啊，滋事苍天可见。”
白乾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将杜简通信一事放在心上，仍旧咬着杜涵青的事不放。
“都说了，本宫所言目的单纯，没有问罪的意思，杜大人怎就如此小气？”
“殿下……”杜简哭丧着一张脸，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白乾听到门口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遂摆手道：
“既然杜大人不愿让女儿来宫里做事，本宫也不强求了，不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本宫还是希望杜大人抓住机会，毕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啊……”
话音刚落，方钱就带着满身的肥肉艰难地迈过了只有几寸高的门槛，气喘吁吁道：
“殿……下，都……都办好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文书交到白乾手中。
白乾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觉着没什么问题便收下了，然后带着笑意亲手给州牧大人递了杯茶去，以表示感激。
一杯自己泡的茶多喝几口便觉无味，但经过太子殿下之手递来的，对于方钱来说就是一份挺大的荣誉了。
他急忙道谢道：
“臣惶恐，多谢殿下赐茶。”
白乾看了看还未燃尽的沉香，笑道：
“方大人，你真该减一减身上的肥膘，你这幅模样，家中美妾见了怕是都对你提不起一点**。”
方钱连连点头称是：
“是是是，殿下所言极是，从明天开始，臣每日就只吃两顿，一顿绝不过两斤，过两年再添上几个大胖小子，解释还望殿下赏脸，过来给咱添添喜气。”
白乾嘲讽道：
“本宫哪是这个意思？再说你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折腾得起？猪肥了就要被宰，本宫让你减减肥，是想让活得长些……”
说着，他走向前轻轻拍了拍方钱的肩膀，悠悠道：
“本宫刚去西蜀学了身解牛的本事回来，回来便发现青阳王吃肥了，宰猪宰牛概是没多大差别的，谢将军估计已经磨好刀了，就等着本宫去宰咯。”
“哦，丽州好些县城的猪也肥了，你们找时间就去帮本宫和陛下宰了，至于那些瘦的又吃得多的……也一并宰了便是，好让百姓们安心过个好年……”
说着，他迈开步子向殿外走去，留下一道声音回荡在刺史大人和州牧大人耳朵里：
“年底之前将猪头送到宫里来，记得标记其出处，以免将来陛下亲自来问。”
房中二人呆呆地看着太子殿下的背影，仔细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竟都忘了行礼。
许久之后，方钱感到腿上站久了之后传出酸痛感，才猛然反应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府中唯一座大石椅上。
此时，他摸了摸额头，竟发现上面已全是汗珠。
能摸到后背的杜简背过手去，还未及身，便已感到被汗打湿的衣裳传出的丝丝寒意。
他顾不得早已干涸的口腔，怔怔道：
“殿下是不是说要杀青阳王？”
方钱抱起早就冷却了的茶壶，暴殄天物地嘴里灌去，待其中已无一滴剩余，他才心有余悸地回道：
“他还要让我等去宰杀……下县的猪，那我等在丽州十余年培养起来势力……可就……”
杜简闭上眼睛，一脸不忍道：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钱……该杀的都杀了。不然死的就是我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