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心知肚明，参杂了君臣关系之后，他们便不再是当初在络绎镇亦主客亦友。
虽仍可以无话不说，但那只是对白乾而言，赵芝如今可没有原先那份心性。
白乾带着一丝惋惜之意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
呆在十层看台上，整座南青城的三之有二都可尽收眼底。
若是抛开青阳王府住的那个人不谈，南青城的人和景确实无法让任何一个人心生抗拒。
无论是远处大雾下若隐若现的小路，还是城里不绝于耳的吆喝声，无不在对天下人说着：这里便是人间仙城。
薄雾笼罩的青水江之上，数万大帆随风摇动，如太平州南部那个传说埋着大秦开国皇帝的芦苇荡，似乎伸手拨弄便可见到下方的光景。
白乾揉搓几下眼睛，亦不见军船上方的水兵，恐是怕寒气都会了船舱休息。
他没想太多，对着身旁与他一同吹风的赵芝问道：
“听说你打了白望的儿子。”
赵芝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道：
“他坏了楼里的规矩……”
白乾叹了口气。
赵芝以为自己不该出手打青阳王的儿子，遂出言问道：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些可惜。”白乾有些忧虑道：“你该直接杀了他的。”
赵芝终于心生波澜，疑惑道：
“为什么？”
“白淳恶名远扬大洛，南青百姓若不苦于其流氓德性，怕不知道比现在过得好多少倍。”
“可他罪不至死。再说了，他也算个人物，要杀的话……我也没有权限呐。”
白乾摆手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白望还有个大儿子，据说跟着顾玄礼学棋去了，以后有机会你便将他杀了，至于这借口嘛……我是没有……反正总能找出来的。”
“……”
赵芝已不知该说什么，原来在络绎镇的时候，白乾完全就是一个谦和公子的模样，哪像如今这般提人就杀啊，况且再杀下去，人家一家人都没了……
白乾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赵芝在想什么，他解释道：
“你对白望之恶没有认识，不理解也正常，当初此人初入南青，自知难夺帝位以后，屠戮了六万百姓以逼迫皇上退位，南青城一共才多少人？若不是答应给他三万水师，南青城的百姓怕是都已被他杀光了。”
说着，他转头看着赵芝，又道：
“你说他该不该死。”
赵芝摇了摇头：
“可祸不及家人。”
白乾道：
“那是匹夫之怒，莫不然皇家为何有连坐的惩罚，株连九族。”
“但是，西蜀……”
白乾摆手将其打断：
“这里是洛朝，我和皇上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没有但是。”
说着，他将一块令牌塞到赵芝手中，道：
“青阳王的大儿子叫白砂，若是那天在城里见了他，便在腰间挂上此令牌在街上走一圈，即可调用南青锦衣卫，那些人都是些上境高手，会助你一臂之力，借口他们会帮你找好的。”
“三日内莫要见我，对了，城外三十里有三十万大军，你知会手下的人一声，莫要撞上了那个领头的，省的那厮找你索要姑娘……”
说罢，他转身将大门打开，悠悠道：
赵芝点了点头，没有问白乾要去杀谁，也没有问他怎么杀。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
这三天，不见风雪的南青城起了一道大风。
死了许多人。
其中，有终日里苦心钻研顾玄礼所创棋学的书生。
有那日在山腰处模糊得见齐观海的年轻诗人。
有操着一口北方口音，举着道旗在街边算命的道士。
有常年混迹接头的地痞恶霸。
有与青阳王此子白淳同穿一条裤子的富家公子。
还有那数百个呆在军船上的水兵。
有的人死在白天，有的人死在夜里。
没有人知道他们被谁所杀，只知道他们都是被弓箭刺穿头颅而死。
短短三日时间，数百人死亡，其中还有青州水师的兵甲，这是自青阳王屠城之后的头一遭。
震怒之下的白望派出了府中近百位高手，埋伏在各大街小巷中，势要缉拿凶手。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却也没有人害怕。
因为，那些钻研棋道的书生曾用其所学谋略，让许多本来已经摆脱贫穷生活的百姓，一夜间倾家荡产。
街边算命的道士曾忽悠人花重金购长生药，致人一日暴毙。
年轻诗人曾联合几个富家子弟，大秀诗文诱骗未及冠的少女，让其失去贞洁后上吊自杀。
少女的家人找他们讨要说法却被几个地痞流氓以死为威胁，逼迫他们不要再闹。
而那不多不少的数百青州水兵，则是当初愤然追随青阳王来南青的东海水军。
没有人觉得那个被官家称为恶徒的人有何过分之处，百姓们反倒是对那近百位隐藏在暗处的王府高手多有诟病，说他们是白望的走狗。
而那些走狗们在昨晚的一阵大风之后，接连看到了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在向他们招手，那看不见脸的面具之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人在笑……
就似一个来自大秦的白衣恶鬼。
……
第四日清晨，天蒙蒙亮，许多劳累了一晚的年轻人还在沉醉在梦乡之中。
昨晚还有心与小妾们一番巫山云雨的青阳王却早早地起了床。
因为府中的老管事管传来了一个消息。
自己的次子白淳，昨晚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且一夜未归家。
带着满腔怒火，青阳王白望来到白淳的院落中，一脚踢开了房门。
确实空无一人。
不过在大门的下的青砖上，却静静地摆着一支弓箭。
扎眼望去，那箭矛竟与这几日那些死人头颅上的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房中再无他物。
劳累了一晚的白望霎时双眼一黑，侧倒在了大门上。
老管事见状，将自家主子扶起，雪上加霜道：
“王爷，探子来报，城外三十里聚集了一批大军，估摸着有……三十万……”
青阳王听后，直接晕厥了过去。
……
晨不见人的青水江畔，白乾捧起了倒映着莫名青色的江水，一把泼在了白淳的脸上，面无表情道：
“喂，该死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