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老妪的眼神儿不好，相当于大半个瞎子，不过鼻子很灵，后院的血腥味让她一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等到天亮她终于决定要替殿下把人送回去。
她取来一辆拖酒推车，将汪真抬上木板，盖上干草，像送尸体一样推去了西厂。
时隔多年，古怪酒馆第一次关了门。
……
冯家在闹腾了一晚之后，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昨晚的睡得太死，少爷冯离没有喝下那碗熬了半个时辰的醒酒汤，今早起床以后头疼欲裂，走路的步子还有些摇晃。
脱下一身尿骚味十足新郎大褂，在狐娘和几个妻妾的服侍下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冯离终于退去了昨晚那副乞丐模样。
拿上一杯早茶，随狐娘一起迈着轻浮的步子来到父亲的书房内，准备道个早好。
推开房门后却见父亲一脸阴沉，母亲正在一旁的书柜旁翻找着什么东西，神色也难看，他脸色一变，旋即让狐娘回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他是冯家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晓家族走私生意的人，尽管狐娘已嫁到冯家，他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马虎。
将早茶放入父亲桌案前，他低头道：
“我已让倩儿先回了。”
冯大虎低沉地嗯了一声，执笔动作依旧僵着。
冯离侧头望去，见桌上是一张致歉信，遂皱眉道：
“这是？”
冯大虎将信纸揉捏成团，就此扔到了瓷桶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今年的货无法按时交上了，你需帮为父跑一趟，去见见他。”
冯离惊呼道：
“为什么？不是谈妥了的吗？”
冯大虎嘴唇干裂，对桌上的早茶还是没什么兴致，无奈道：
“昨晚有个大人物来了，与为父谈了笔大单，光现银就要出去二十余万，我也知道谈妥了……不过那头实在得罪不起。”
冯离脑子生疼，他昨晚喝断片了，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说要去方便之时，对之后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情，也不知父亲口中的大人物是谁。
“二十余万！咱们布行生意一年盈余才多少？哪个大人物有这么大面子，咱们这生意做不成，搞不好要全家蹲大牢的啊。”
这时，母亲何氏端着一个黑色木匣子走了过来，回道：
“还能有哪个大人物，宫里姓白的那位呗。”
“陛下？！”冯离一惊。
何氏苦笑道：
“是陛下就好了，他老人家来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如此难受……是他儿子。”
冯离语塞，那人确实有这个面子。
何氏将匣子递给冯大虎，又道：
“大虎，你说那位瞧得上吗？”
冯大虎叹气一声，烦躁道：
“有什么办法嘛，咱们还能拿出东西吗？安心，据可靠消息，前几月王爷出了事，现在需要这个东西救命，眼下这东西反倒最有用。”
冯离听着爹娘打哑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道：
“算了爹，咱们找两个钱庄抵押几件铺子，赚了钱再还回去就是了，这生意确实耽搁不起的。”
冯大虎本就心情不好，一听儿子胡说瞬间就恼了，拍桌问道：
“我不知道耽搁不起是不是！你看京城哪个钱庄背后不是皇家势力，抵押这么大一笔账，你以为督查院那批人是吃素的？到时来查账目流水该如何解释？”
冯大虎将手中黑木匣子扔到冯离面前，脸色稍稍和缓道：
“所以才需要你去跑一趟，展现点咱们的诚意，看看那位作何态度，若允了自然万事大吉，若不允，再做打算。无论如何，找钱庄抵押或是出去借钱，皆不妥，家里的账目已经坏了多年，让你那几个小妾来看都知道有问题，是经受不住督查院方面审查的。”
“好！”冯离心里一狠，拿起黑匣问道：“何时去？”
冯大虎沉吟道：
“我们两方的联系素来是单向，只有你知道那位的行踪，这样，待会带上些盘缠，去马厩牵一匹好马，即刻启程出发。”
“这么快？”冯离心中一惊。
“太子殿下那边只给了咱们两个来月的时间，你速去速回，免得咱们反应不过来。”
“行吧，倩儿那边暂且莫要让她知晓，儿怕生祸端。”
冯大虎眯眼道：
“既不相信，为何执意要娶回来？三个女人还不够你玩？”
“我……我……”冯离吞吞吐吐，不知该作何回答。
冯大虎厌烦地摆手道：
“算了，再莫娶了，养不起！”
“是！”
冯离乖乖点头，转身就要去马厩寻马，冯大虎却将其叫住，皱眉道：
“对了，你那小妾姓什么？”
冯离这才想起来入府多天还未与爹娘说及狐娘名字，遂干笑道：
“姓汪，叫汪倩。爹娘父亲，倩儿干净得很，在遇我之前，未曾接客。”
“好了。”冯大虎摆手道：“快去。”
冯离走后，冯大虎起身摸着大肚，他夫人何氏呼吸一屏，她知道，相公在思谋阴计之时，都会做这个动作。
果不出她所想，冯大虎思索良久后，摇头自语道：
“汪倩……昔年汪家鼎盛之时，与神宗嫔妃通奸，其后逐渐没落下去，至今已过百年还有后人？怪哉……”
何氏靠了上来，问道：
“天下汪姓人那么多，你怎知那姑娘就是汪家后人？”
冯大虎沉吟道：
“你不知，当年的汪家可是天下最富之家，良田产业遍及天下，富可敌国，脸神宗皇帝都要让其三分，为了让他们乖乖在手底下做事儿，神宗收了汪家以外的所有汪姓，且只有汪家主脉可取单字名。”
何氏思索了许久，最后玩笑道：
“说不定这女子还有皇家血脉……”
“胡说八道。”冯大虎素来对这个妻子疼爱有加，后者的玩笑话在他这里格外受用，打趣之后他收起笑意，道：
“让人去查一查。”
何氏瞪大眼睛：
“毕竟是儿妾，这样查会不会不妥？”
冯大虎伸出一只比何氏脑袋还大一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
“这是冯家命运的关键之年，运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能冲上昔年汪家的地位，容不得一丝岔子，咱们始终需要舍弃一些东西，再者，连那小子都有介怀，咱们更得查个究竟。”
何时推开肩上大手，点头道：
“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
冯家新房里，真名叫汪倩的狐娘送走了冯离，关上了门窗，一个人独坐与床边，最后咧嘴一笑，往日妩媚的脸上全是阴桀。
比老太监魏忠还渗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