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阳春飞雪引不起湖面结冰，若是在深冬腊月，大湖封冻，白乾二人都可行走回去，不用苦苦划船。
船篷里的火炉今天幸运地派上了用场，姬如雪将其摆放在甲板上，独自为白乾煮着酒，动作模样娴熟，就像一个服侍了白乾多年的宫廷侍女一般。
二人关系有了一丝微妙变化，不过两人都识趣地将其埋藏在心里，兴许多年以后才会拿出来说。
姬如雪看着炉子上的热气，轻声问道：
“殿下，奴家能不能求您件事。”
白乾悠闲地摆弄着船桨，点头道：
“先说……不行再求。”
姬如雪忧心忡忡地思考了许久才道：
“若将来的某天您率军打去了北齐，能不能放了奴家的师父师娘。”
白乾凝望着嶙峋的水波，问道：
“你不傻，但今天怎么问出了这句话？”
姬如雪苦笑道：
“奴家知道，师父跟北齐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让我来杀你，但他们于我有恩，我不能昧着良心装作没看到，您也不喜看到奴家狼心狗肺的模样吧，殿下……”
白乾停下划船的动作，四指敲击着船身，冷冷问道：
“你凭什么求我？”
姬如雪张嘴愣愣地看着白乾。
“凭奴家与您一道去北齐，这点情分够吗？”
白乾敲船的动作不停，沉默着没有回答。
姬如雪失落道：
“奴家以为今时已有这个资格了，看来是自做多情……也罢，殿下不愿就算了，到时……到时我……走就是。”
白乾沉声道：
“放可以，不过你需许诺点条件，去北齐不算，这是你后背偷袭而欠我的。你师傅师娘个两人，你一个承诺一条人命。”
姬如雪凝神道：
“奴家多的东西没有，贱命有一条，您拿去换师父之命，师娘那里就以江湖飞雪来抵，行吗？”
白乾摇摇头。
“你的命本宫不要，江湖飞雪能抵，不过那时北齐早就灭了，也不行……继续说。”
姬如雪察觉自己被故意刁难，深吸一口气狠下心道：
“您想如何就如何，奴家不再有二话。”
白乾深吸一口气，重新划其船，道：
“我可答应你不亲自取他二人性命，其他人要如何对他们，我管不着，你也不能管。”
姬如雪还想继续坚持，却见白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好陷入沉默不再多言。
……
孤舟过大湖，靠岸时已至夜里。
宫里大吵大闹的国师大人被皇帝陛下一巴掌扇来乖乖闭了嘴，一边抱怨一边啃食着从御膳房抢来的鸡腿，胡吃海喝的样子大有给皇帝赌气的意味在里头。
一切的罪魁祸首带着年轻花魁，此时已来到了西厂，会见了汪真。
汪真后背的伤势已好，再度穿上了他那袭令人胆寒的都督官服，与白乾坐在议事堂交谈。
这是白乾今年第一次来西厂的议事堂，多年未进，此处的长桌上已生了灰，与武鹤亭八楼那副桌椅差不多。
当然，今天加了一个姬如雪。
姑娘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三缄其口，如何也不肯开口说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没有见过的阴柔太监不像活人，若她自己是从死人堆里被人救出来的，那汪真就是从墓里揭棺而出的，令人心生寒意。
白乾问及有关丁庸的事，汪真表示其间情报难以口述，明日会亲自整理成案送到东宫，随后便径自出了议事堂。
不多时，他端着一个黑盒子走了进来，踏足大门那一刻，一股充斥着药水味和泥土味的气息便铺面而来。
姬如雪心里咯噔一下，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汪真将盒子放在了姬如雪的正对面，盒子不偏不倚刚好正对她的脸。
白乾指了指盒子，问道：
“这是丁庸？”
汪真点点头，未经同意便将盒子打开，一颗满是伤痕的头颅就此滚落出来，滚至姬如雪面前才停下，姬如雪故作镇定，不过捏紧的双拳已经出卖了她心里的惊慌。
尽管当日在树林杀了不少人，但如此近距离瞧见一颗落地多日的人头，她还是十分恐惧，怕这种东西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女人。
汪真用手将人头抓回盒子内，对白乾说道：
“听闻丁家夫人已归西，臣觉得于心不忍，遂将人头割下，欲带回去让丁家后辈安葬，正好省了些葬礼钱。”
白乾举剑用剑身拍到汪真脸上，颦眉道：
“少将那套对付死人的计俩用在活人身上，本宫见不惯。”
汪真瞥了瞥故作镇定的姬如雪一眼，阴笑着将人头收回盒中，抱拳对白乾道：
“臣明白了。”
白乾摆手道：
“找地儿烧了，动了姓冯的再送去丁家。”
汪真正色点头。
白乾又道：
“那两个女人如何了？”
“是块做密探的好料子，臣已提前做好准备，只要殿下下命令，可立即启辰南下。”
“安排下去吧，莫要再等。另，你那狐娘可有消息传回？”
姬如雪听到狐娘这两字，不由将不解写在了眉头之间。她在花魁楼的大半年间，听得最多的便是狐娘二字，其人似与那不曾见过的花魁榜有关。
如此人物竟然也是太子的人？
思虑间，她暗自苦笑一声，想到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只见汪真点头道：
“冯大虎已经起了疑心，派了不少人去花魁楼查她，冯离前些日子出了京城，走得急，咱们人还在跟，暂时没有消息传回。”
白乾思索道：
“适当放出点消息，狐娘背景不可太过干净。此事过后，她还有其他用。”
汪真犹豫道：
“我们下月收网，此时放出消息，会不会有变故，万一冯家举家搬离该如何？”
白乾眯眼看着汪真，后者低头沉声道：
“臣知错。谨遵殿下旨意。”